雪夜密谍
商於的雪,下得比往岁更烈些。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天际,将连绵的营寨、冰封的河谷都揉进一片苍茫的白里。而数百里外的咸阳城,虽无这般肆虐的风雪,空气中却弥漫着比寒冬更刺骨的寒意——旧贵族与变法派的暗斗,正随着新君嬴驷的登基,悄然进入最凶险的棋局。
斥候墨离潜入咸阳的第三日,终于摸到了甘龙府邸东侧的暗巷。
他裹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腰间挎着半袋发霉的粟米,活脱脱一副在黑市讨生活的落魄货郎模样。这三日来,他混在往来于黑市的商队中,白日里挑着担子在街巷间叫卖,实则将甘龙府邸周边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府邸正门有四名甲士值守,侧门暗藏暗哨,唯有东侧这条窄巷,因毗邻废弃的酒坊,鲜有人至,却是旧党私下传递消息的隐秘据点。
墨离靠在冰冷的砖墙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巷内的每一处角落。墙角的砖缝里,嵌着一截锈蚀的铜管——那是旧党约定传递密信的记号。他屏息蛰伏,指尖按在腰间的短匕上,靴底碾过积雪,发出极轻的“簌簌”声,很快便被巷口呼啸的寒风掩盖。
夜色渐深,咸阳城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宫城方向还亮着几点昏黄的光。约莫三更时分,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巷口,左右张望片刻,确认无人后,猫着腰快步走到墙角。那人穿着深色的夜行衣,身形瘦削,动作却极为迅捷,伸手在砖缝里摸索片刻,将一卷折叠整齐的绢帛塞进铜管,又用积雪将砖缝填平,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墨离待黑影彻底远去,才缓缓直起身。他快步走到墙角,指尖抠住砖缝,轻轻一扳,那截铜管便应声而出。他取出绢帛,揣进怀里,又将铜管按原样放回,抹去痕迹,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瞬息之间。
借着巷口透进来的月光,墨离展开绢帛。绢帛质地细密,显然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上面用楚地特有的篆书刻着几行小字,墨迹未干,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墨香。“商於新军战力已探,可伺机再扰”——短短十二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得墨离心头一紧。落款处,一个潦草的“杜”字格外刺眼。
杜挚!墨离心中了然。甘龙与杜挚素来是旧党核心,二人勾结楚寇,分明是想借外敌之手试探新军虚实,若新军不堪一击,他们便有了在新君面前弹劾商鞅、推翻新法的借口。
此事干系重大,片刻耽搁不得。墨离将绢帛仔细折叠,塞进发髻深处,又用布条将发髻缠紧,确保不会掉落。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布短褐,挑起重担,装作刚收摊的货郎,脚步匆匆地朝着咸阳西门而去。
西门是出城的要道,守关士卒盘查得格外严格。墨离走到关前时,正遇上一队巡夜的士卒,为首的伍长见他面生,又带着一副外地口音,立刻上前拦住:“站住!何方人士?深夜出城,可有通关文牒?”
墨离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故意露出惶恐的神色,弯腰作揖:“官爷,小的是栎阳来的货郎,在咸阳做些小买卖,如今货卖完了,想赶回老家过年,实在没有通关文牒啊。”
伍长眼神一厉,伸手就要去翻他的担子:“无通关文牒,休想出城!我看你形迹可疑,莫不是奸细?”
墨离心中暗叫不好,脑中飞速思索对策。就在伍长的手快要碰到担子时,他突然脚下一滑,身子踉跄着向前扑去,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里面的粗粮撒了一地。“哎呀!我的粮食!”墨离惊呼着,蹲在地上慌乱地去捡。
周围的守关士卒见状,纷纷围了过来,有的呵斥,有的看热闹。墨离趁乱瞥了一眼不远处——一支运送粮草的队伍正准备过关,士卒们正忙着清点数目,场面有些混乱。他心中一动,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地上的粗粮上,悄悄挪动脚步,混进了粮队的末尾。
粮队的押运官正忙着与守关将领交涉,并未察觉多了一个人。待通关手续办妥,粮队缓缓驶出城门,墨离才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他不敢回头,一路跟着粮队走了数里地,直到远离咸阳城的范围,才悄悄脱离粮队,朝着商於的方向疾驰而去。
接下来的三日,墨离日夜兼程。他不敢走大路,专挑偏僻的小路行进,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抓一把积雪塞进嘴里。冬日的寒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他的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却丝毫不敢停歇——他知道,那卷绢帛上的消息,关系着商於的安危,关系着新法的存续,更关系着无数秦军将士的性命。
第三日黄昏,墨离终于看到了商於城的轮廓。城墙上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城门处的守军正冒着严寒盘查往来行人。他加快脚步,走到城门前,向守军出示了商鞅亲授的令牌。守军见是斥候,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引他前往商鞅的府邸。
此时的商鞅府邸,烛火通明。商鞅正坐在案前,批阅着各地送来的文书。案上的竹简堆得高高的,他清癯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寒夜里的星辰,透着一股坚毅与锐利。
“商君,斥候墨离求见,说有紧急军情禀报。”侍从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商鞅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让他进来。”
墨离快步走进书房,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绢帛:“商君,属下幸不辱命,截获旧党与楚寇勾结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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