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奇起身下楼。杨莺已经跪在了大堂中央。一个穿着华服的太监,手捧一卷明黄的圣旨,身后跟着几名抬着赏赐的禁军。
太监看见张奇,脸上堆起笑。“张大人,您可让咱家好找。陛下有旨,特来嘉奖北境大捷的有功之臣。”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念了起来。
“……张奇,谋定北境,运筹帷幄,功在社稷,封‘冠军侯’,食邑三千户,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杨莺,统率夜枭,奇袭王庭,厥功至伟,封‘昭武将军’,入主五军都督府……”
太监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代表着无上的荣耀。杨莺低着头,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接着,太监从袖中又取出一份名单。
“此战阵亡夜枭校尉王莽、副尉李四……追赠‘忠武校尉’,其父封‘恩荣伯’,世袭罔替。抚恤金,按国公规格发放……”
他一个一个地念着名字。那些在张奇脑中只是冰冷数字的名字,此刻被赋予了官职和封号。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冷冰冰的赏赐和抚恤。
念了许久,他才收起名单,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得意。
“咱家念完了。诸位,接旨吧。”
杨莺叩首:“臣,接旨。”
张奇却站着不动。
太监的脸色变了,“张大人,您这是……?”
就在这时,杨燕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走到大堂中央,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赏赐,金光闪闪,刺得人眼睛疼。
她走到那个黑漆木盒前,伸手,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百零三块铁牌。每一块铁牌上,都刻着一个名字,和一支折断的箭矢。
“这些,是他们的遗物。”杨燕说,她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声音,“黄金万两,买不回王莽给我挡的那一刀。食邑三千户,换不来李四临死前,让我带给他女儿的那颗糖。”
太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放肆!你是什么人?敢在圣旨前胡言乱语!”
“我是夜枭,杨燕。”她抬起头,直视着太监,“是这一百零三个人里,侥幸活下来的那个。”
气氛凝固了。
太监转向张奇,希望这位新封的冠军侯能管管场面。
张奇却走到了杨燕身边。
“陛下还有别的旨意么?”他问太监。
太监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有……陛下口谕,京中暗流涌动,着冠军侯即刻接掌‘镇抚司’,肃清朝野,以安圣心。”
镇抚司。
那是比前朝的锦衣卫,更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一把不见光的刀,专斩皇帝看不顺眼的人。
杨莺猛地抬头,看着张奇。
杨燕笑了。那笑声很轻,却比哭声更让人心碎。
“杀人,还要赏你一把更快的刀么?”她问张奇,也像是在问自己,“张奇,你杀了十万蛮兵,现在,陛下要你回京,杀自己人。这把刀,你接不接?”
“大胆!”太监尖叫起来,“你们……你们是要抗旨吗?”
张奇没有理他。
他伸手,轻轻合上了那个装满铁牌的木盒。
然后,他对太监说:“你回去告诉陛下。”
他的语调很平,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北境的风沙太大,吹坏了我的眼睛。京城的刀,太亮,我看不清。”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
“这侯爷,谁爱当,谁当去。这镇抚司,谁想去,谁去送死。”
整个知味楼,死一样的寂静。
太监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奇说完,不再看他。他扶住杨燕,对杨莺说:“把赏赐都退回去。从今天起,知味楼,关门谢客。”
他扶着杨燕,一步一步,向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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