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脑满肠肥的虫豸,民间竟传他是个白衣翩跹的佳人公子。
冷元初没审过犯人,本想把这件事推给冷元朝,但冷元朝让冷元初好好读一读卷宗,自己审。
在璀华阁的暗室里,冷元初坐在原属于温行川的案牍前,认真读那褚太子的供词。
读完后,心里寒凉。
“褚”的确为前朝皇姓。被燕军覆灭后,残党一直扶持这个褚太子。但在永康年号最初的几年,温裕治国有方,这个褚太子兴不起风浪。
转变就在温裕与冷兴茂交恶的永康七年,冷兴茂被打压后,当初未能夺权上位的心越来越后悔。
手里无兵权,想造反也要时间筹谋,冷兴茂这次选择一个软柿子。他不止联系到这个褚公子暗中提供钱财、培养死士购买南洋的佣兵,又与郄贤的师祖勾结,让巫术控制住形形色色人。
这次冷兴茂怕褚太子不服管教,手里要握住一个人质,所以主动帮褚太子寻到他沦落青楼的妹妹,再让夏伍德强行带走青楼女的女儿,即是甜枣又是威胁,告诉褚太子,好与坏他都可以操控。
冷元初读到这里,翻书的手指顿住,沉思默想,轻轻将书页掀过,不再多提。
身世可怜,也不是李昭漪做恶,尤其是招招至她于死地的理由。
冷元初读过卷宗,走进地牢亲审褚太子。
“打着分官粮的名义愚弄百姓,烧杀掠夺杀害无辜官员,这就是你口中的正义?你占领的村落饿殍遍野,你倒是像肥如硕鼠,本宫看你不像复辟,只是为了中饱私囊,还敢盗运大燕为了百姓储存的粮米谄媚倭寇,复辟?你这是卖国求荣!”
冷元初光是想到这些便怒火中烧,头重脚轻就要晕倒,被冷元朝扶稳。
冷元朝要褚太子供出那张姓伪道人的藏身之地,示意冷元初传幽影去抓。
复过三日,张道人被捕,交代通倭之事。
冷元初光是看那毫无人性的供词就觉气血倒涌,甚至不想再等温行川归来立刻拖去刑场上刑,被冷元朝拦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所幸在第四日的清晨,温行川和冷元知将冷兴茂绑回江宁。
冷兴茂坐船顺流而下逃遁很快,只是两个男人在路上话不投机,抛去国仇家恨,暗自较起劲来,抓得迅速。
冷元知懂冷兴茂的手段,先觉察到冷兴茂的动向,但温行川比他体能好,抢先一步在树林里抓住了他,还要阻挡冷元知突然的暴怒。
这个被冷兴茂毁了一生的男人,恨不得在归反江宁的路上将冷兴茂碎尸万段。
带回到江宁后,冷兴茂与张道人和褚太子互吠,冷兴茂拒绝承认他通倭,只道他靠自己也能翻了大燕,为何要与那外贼串通,赢了还要分那倭国一杯羹?
温行川于次日早朝下旨,所有叛党全部极刑,冷氏家族全员流放,祖产充公。
有朝臣问及冷元朔的亿万家产,温行川只道同样如此,惹得堂下震惊。早朝结束后,蘅元帝与冷家彻底反目的讯息传遍街衢。
冷元初听说了,但没什么力气为她二爹争辩,她连审几日叛党、听罢那些狂悖之言后就病了,总是会梦到云州府那场屠杀。
晕晕沉沉两日,醒来后看到温行川在身旁。男人见她醒了,端着药碗让她喝药。
冷元初一口口喝下这加了糖的药汤,看着温行川似乎又瘦了,想说什么,还是没讲出口。
判定流放,已经算是温行川在大燕律之下最妥当的安排了。只是不管冷元朝还是冷元朔,自高处跌落恐怕皆难以承受,她肯定会悄悄帮他们一把。
冷元初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想去见一眼冷兴茂。”
温行川没加思考便拒绝,“你太脆弱,见了他,病加重了要朕怎么办?”
冷元初拽住温行川的玄袍,“我要见他。”
温行川终是答应了,看冷元初走路都软,抱着她来到天牢。
没把冷兴茂关到璀华阁的原因很简单,他想让整个冷氏家族知道,当年为了争权夺利对同族人下手的,就是他们信任追随的冷三叔公。
温行川和冷元初在冷氏族人此起彼伏的骂声中来到关押冷兴茂的铁牢。
冷兴茂这几日没被上刑,衣着整齐,除了秃顶的头实在没必要梳起,胡乱散在肩膀后背,竟看不出一丝落魄。
温行川没告诉他到底哪天去三牌楼,说不定在哪顿粗糙的牢饭后,他就会被拉去,凌迟处死。
冷元初这次来,只是想问问冷兴茂,为何执着杀她。
其实她心里知道一个联姻的棋子该做什么,但她做不到。正因爱温行川,才会有失落时想要和离,且不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就算她的选择有瑕疵,也不应该成为他对她几次三番下死手的借口。
冷元初和温行川说:“臣妾想单独与他说两句话。”
温行川不同意,冷元初软着声音相求:“陛下昨日还说一切都应臣妾。”
温行川看着冷元初难得撒娇竟是为这事,气短一瞬。
他移步到旁侧的监牢。
冷元初启口:“其实你知道出兵救冷元朔会暴露,但你还是要救他,因为他是你儿子。”
“不止,是我更在乎的儿子。”冷兴茂人虽为阶下囚,但声如洪钟,谈及冷元朔充满骄傲,“老夫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元朔,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为什么?”
“他是夫人在最爱老夫之时所生。”
冷元初沉下柳眉,“冷元朝呢?”
冷兴茂突然叹息,“他看似恭顺,实际一身反骨,要他继承爵位不从,要他回江宁府不从,老夫在前面做事他在后面拆台,这长子不如次子得老夫心。”
不过冷兴茂谈及长子,依旧眼中有光,“都是老夫的儿子,怎可能完全厚此薄彼,若是冷元朝被问斩,老夫我也一样会劫法场。”
冷元初盯着冷兴茂在谈及儿子时心神安宁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何要杀你的女儿?她同样是邱馥所生。”
冷兴茂稀疏的眉头抖动,随即咬紧槽牙而道:“她不是老夫的女儿!一个该胎死腹中的杂种,老夫还允她多活七年!秋蘅,你这是来替那丫头打抱不平?没必要费力气,她从出生那天就该死!”
温行川听到冷兴茂扬起的语气心一沉,急忙冲出隔壁的牢门,赶过来护住他的妻子。
“杂种?”冷元初沉思着前因后果,终于想通这个荒谬的事实。
原来她不是冷兴茂的孩子。
那一切都好理解了,她没什么话说。
“我生下熙安后,你为何要派人给我下毒?”冷元初问出这句话时,温行川在她身后拳头攥紧,唯有心疼。
冷兴茂瞥一眼温行川:“因为老夫要让温行川为了你而造反。”
冷元初不解,冷兴茂继续道:“老夫本以为他不喜欢你,但后来老夫看出他对你动了情,所以,你若中毒,他第一个猜疑的就是温裕,老夫自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冷元初手脚霎时冰凉,抱紧自己再问:“你派了谁向我下毒?小琯?”
“慧菱。”
冷元初深吸一口气,陷入久长的沉默。
“如果我是你的女儿,你还会把我当成棋子随意摆布吗?”冷元初继续问道。
冷兴茂的眼神难得动摇,难道眼前这个胜利者知道什么隐情?
他讲道:“你若是老夫的女儿,老夫愿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但可惜你不是,那个丫头也不是。老夫可以放过夫人,但绝不会包容杂种。”
冷元初逼问:“明知道邱氏背叛了你,为何只敢对无辜的孩童下手?”
冷兴茂斜眼瞥过冷元初,竟是笑了出来。
“娶邱馥时,她就敢和那个相好私奔,老夫把她抓回来,动手打她,只想她老老实实本分生活在老夫身边,别坏了老夫的大计。老夫问过她,论财富论地位,还有谁能比得过老夫?温裕对刘妩什么态度她心知肚明,老夫这么多年不曾纳妾,与夫人从青丝到白首,这还不能证明老夫爱她吗,怎就得不到她的心?”
打她是因为爱她?冷元初和一直沉默站在她身后的温行川哑然。
“因为爱她,所以老夫不会杀她,但她在外面的野孩子不行。”冷兴茂擡首自叹,“这辈子唯一温馨的时光就是元朔出生后那几年,老夫主外她主内,安安静静相夫教子,所以元朔为了那林珈珞与老夫对着干,老夫包容了。瞧他也有我的狠劲,我便由着他去广州府,眼看着他把生意做得红火。”
冷兴茂抚一把须站了起来,整理一下自己的囚服。
“成王败寇,老夫认了,妻儿没因我牵连致死,老夫就算功德无量。秋蘅,你有今天全靠老夫,所以老夫希望你未来多帮衬冷元朝和冷元朔,别忘了,他们二位对你都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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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元初被温行川牵着手离开天牢,遇到冷元知。
“我能和他讲两句话吗?”冷元初仰着头问温行川。
温行川斜睨了眼冷元知,微微探身,当着冷元知的面轻轻亲吻冷元初的额头,语气缠绵。“可以。”
温行川允许冷元知不必穿囚服,现在的冷元知一身洁白的棉袍,披散着长发,还未来得及将头发束在发顶。
目光跟随缓步走上前的冷元初,或者应该称呼秋蘅,他的心依旧很痛。
现在的他并不知道冷元初并非他的仇人之女,即使如此,他再见到她,依旧想把她拥在怀中,想带她走。
但今日的他已经落魄,家产全部被抄没,他给不了冷元初足够丰裕的生活,又怎能带她一道去南洋从零干起?
痛苦,无能为力,现在的冷元知面对冷元初,一句话讲不出来,唯有那颗不死的心脏,在胸腔撞击,喧嚣着他的不甘。
冷元初走近,从冷元知的手中轻轻拿过木簪,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再取自己发髻上的珐琅篦,最后一次为他梳发。
她小时候就喜欢趴在哥哥的后肩,抚摸冷元知柔顺浓密的乌发,但现在,乌发里的白丝告诉她,冷元知已不年轻。
“哥哥会去哪里?”冷元初知道温行川定下流放,但去哪里反倒是要冷元知这个家主定下来,算是对冷氏家族无辜之辈的法外开恩。
冷元知盘腿坐在冷元初身前,与对面那个目光凛然的帝王视线相对,“去吕宋。”
冷元初突然擡眸,昨日冷元朔告诉她,他和冷元朝也会去吕宋,还说要她帮忙,打点那边熟悉的几个商人,以便东山再起。
冷元朔说,他不会回避任何来自族人的唾弃,人活一世总要为心中的正念而努力,他要替父亲向族人赎罪、向冷元知赎罪。
她冷元初知道,纵使自己算不得冷元知的仇人,两个哥哥与冷元知定是老死不相往来,一时间悲从心头涌起,手臂一松环住冷元知的肩膀哭起来。
温行川喉结一动,急忙上前想要握住妻子的手腕,但冷元知抢先握住冷元初另一侧皓白的腕子,把她拽到身前,捧着脸为她擦泪。
“你没做错任何事,元儿,不哭。”冷元知瞥过脖子爆然赤红的温行川,压着苦涩说道:“你在大燕没有旁的亲人,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们。今生累因累果让我与你无缘,下一世我们一定做夫妻。”
冷元初哭着点头,让温行川头脑空断片刻。
“哥哥,在吕宋一定要娶妻生子,好不好。”冷元初想到婆婆和温珣,担心冷元知会与温珣走向同一个结局,握着冷元知的手求他答应她。
冷元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冷元初求他应她,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你答应我好不好,知哥哥,答应我……”
冷元知看冷元初情绪失控,捏住她的肩膀让她坐正:“娶妻与否是我的决定,你不要代我做主。”
冷元初突然听不见他讲的话,自顾自念叨着:“还有,我不是秋蘅,也不是冷兴茂的女儿,我只是哥哥当年捡回家的吴瑗元,知哥哥,你不能凶我,我真的会难过……”
她忘了温行川还在,她承受不起冷元知带着误解走,本就没痊愈的身子骨突然软下来,倒在冷元知的怀中,晕前还在喃喃要冷元知一定答应她,在吕宋娶妻生子……
次日,冷兴茂、韩秉还有一众叛党自三牌楼当众凌迟,同时,冷氏宗族踏上流放之路,温行川口谕,江宁和绍兴两地与冷氏族沾亲带故的男男女女,七日之内必须乘船离开大燕。
冷元初强撑着身体送别冷元朝和冷元朔夫妇,也是要到三牌楼亲自观刑,她昨日被温行川带回仰止园后,想和温行川说定刑匆忙她还没来得及向兄长们告别,但温行川没有答应她。
他完全无法容忍冷元知再留在大燕,哪怕多呆一刻,他都会暴怒。
此刻三牌楼附近的缙云阁,冷元初披着绒毯坐在椅子上,是要看刺向冷兴茂这个千古罪人的第一刀,才能告慰那个被瘴毒残害十年、又被当做棋子摆弄的自己。
今日的刑场依旧人山人海,冷元初垂眸看着,直到时辰已到,刽子手上前时,传来一尖锐的声响。
是邱馥,穿着霭蓝色的囚服,拖着脚镣奔上行刑台。“住手!”
冷兴茂本以为这辈子见不到夫人了,没想到他的妻子还能念着夫妻情分送他一程。
“老夫遗憾,此生没能与你白头偕老,夫人,我一定在那边等你。”冷兴茂看着瘦得有些脱相的妻子,实在心疼,她一辈子求离开他,之前这段日子算是如她所愿,她怎么把自己过得这般差?
还是离开他就活不了啊。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邱馥环顾着乌泱泱的百姓,眯着眼分辨,她知道今日温行川一定会在此地,她之前就有话要说,但温行川拒绝见她。
冷元朔和冷元朝被母亲突然的行为震住,冷元朔准备去拉母亲下来,被林珈珞拦住。“兴许是有话说呢。”
温行川此刻正立在冷元初身侧,看刽子手因邱馥不敢动手,就在这阁楼围栏探出半个身体,“搅扰法场者同罪,邱氏,上路吧。”
“我要为我儿子脱罪。”邱氏看到温行川的身影立即大吼,我儿子没必要为冷兴茂这个畜生流放,他们,不是冷兴茂的儿子!”
全场陷入沉静,紧接着爆发喧哗,就连冷元初也撑起无力的身体站起来,蹭到温行川身旁,一同俯视站在冷兴茂面前的邱馥。
“冷兴茂当年,为了我邱家的家财强行娶我,我嫁给他时已有身孕,就是长子冷元朝。”
冷元朝的名字在江宁府乃至大燕同样远扬,就连刽子手都震惊了,放下刀不知所措。
邱馥没有回头看冷兴茂一霎变色的脸,继续喊着,边讲边流下浑浊的眼泪,“此后不久,邱家家产被冷兴茂和他的宗族掠夺,我不想与这种人面兽心之人生活,自服了避子之药。”
邱馥突然回头看向冷兴茂,表情狰狞,“后来出了意外,我与先帝春宵一度,有了元朔,那时我已经被你打怕了,怕此事被你发现,对你假意几分。现在元朝元朔都长大了,我也这么大岁数,要什么面子?冷兴茂,我为何要与王诀再生下冷元初,就是要你知道,我邱馥,一辈子都没有爱过你!”
“你……你在胡闹!”冷兴茂脸色骤变,“邱馥,这玩笑开不得!”
“开不得?冷兴茂,这不是玩笑,不信你擡头看看温行川身边人,像不像我与王诀的孩子!你再看看元朔,和他的异母兄弟温琅像不像!”
温琅本就是带儿子儿媳做监斩官,此刻就在刑场边的官座上。
活了四十五载,依旧扛不住这突然的冲击,视线移到那边站在各自夫人身旁的冷元朝和冷元朔,神情与他们一样,震惊到失语。
邱馥嘴没停,宣泄着压抑五十年的苦楚:“你和你们冷氏家族是扒在我邱家吸血的蚂蝗,我阻拦不了,但不代表我会心甘情愿和你过日子!现在,我只恨你死的晚,我这辈子被你彻底毁了,不能再让儿子被你这个畜生拖累!冷兴茂,你不是最爱炫耀有一双日月同辉的儿子?现在,我明明白白再告诉你一遍,他们不是你儿子,而你,辛辛苦苦替温裕养儿子这件事,就到地狱找他算计吧!”
“邱馥!”冷兴茂的手脚是被紧紧困在一个一人多高的木桩之上,冷兴茂彻底慌了,嘶吼间苍老的筋脉从脖子爆出,“你这个疯妇,老夫一生都在为你奋斗,你就这样对我!邱馥,你真是好啊,好……”
“问刑吧。”温行川一句话结束这场闹剧,侧身冷元初苍白的脸,想抱她,却想到她昨日与冷元知含情脉脉的哭诉,心里很堵。
蘅元四年二月二十五,冷兴茂及叛党极刑而亡,冷元知带着冷氏族远走南洋,而冷元朝和冷元朔留了下来。
邱馥想认冷元初回家,但冷元初拒绝了。
冷元初连续几日将自己锁在屋里,温行川无法进来,他请了冷元朝和冷元朔,几乎所有家人都来劝过冷元初,皆是无果。
直到温行宁站在门外。
“当我被那匪徒绑架,我才知道嫂子你在宫变时候有多害怕。”温行宁酸着鼻子讲道:“嫂子,当初是我无知,对你讲话重了,我不求嫂子原谅,但是我爹娘,还有哥哥,都很担心你。你都好几天没吃饭了,嫂子……”
“我没事。”冷元初打开门,看到一脸焦虑的温行宁和一直在门外等她的温行川,抚平衣裙,和煦言道,“陛下,我想一家人既然都在,一起吃饭吧。”
温行川走上前握住冷元初的手,立刻要侍卫传口谕。
当夜,仰止园里摆了家宴。魏嫆和冷元朝先赶过来,魏嫆一看到瘦了一圈的冷元初,立刻把她搂在怀里。
“都过去了,孩子,都过去了。”
冷元初回抱住魏嫆,在她耳边悄悄说道,“那以后我该叫你阿娘,还是嫂子?”
魏嫆一愣,掩唇偷笑,回头看一眼与温行川论政事的夫君,低声道:“你喊我阿娘,但是得喊他长兄。”
冷元初知道魏嫆在开玩笑,难道笑了一下。
“昀昀又在讲夫君坏话。”冷元朝一看妻子这神色就知道她按耐不住,非要提这件事。这几日他很愁冷元初的心神能不能抗住,但魏嫆说冷元初一定不会有事,“她比当年的我还要坚强,而且她身边,还有我们在呢。”
冷元朝走上前,与冷元初讲话的语气温柔,“之前是我母亲为了保命胡言乱语,你不要信,我把她送到道观静养去了。你就是我女儿,任谁看都是。”
冷元初瞧见温琅和林婉淑走来,向他们屈膝行礼。忽然想到,若是喊冷元朝长兄,恐怕会让他们之间尴尬到没法相处,想了想倒也有趣,应下这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好啊,阿爹阿娘。”
待到圆桌摆满盛宴,冷元初发现冷元朔和林珈珞并未赶来。
“知道夫君是温裕的儿子,珈珞也得接受一段时间,我们先吃。”林婉淑给坐在一旁的冷元初夹了一个芙蓉球,“有些事情虽然我们决定不了,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做到不负内心,已经可以算是圆满。”
林婉淑讲完,看到冷元朔孤零零赶过来,脸色阴郁。
“所以夫人愿意回到孤身边吗?”温琅摩挲着酒杯问向林婉淑。
林婉淑问温行宁:“女儿的意思是?”
“对不起阿娘,我把阿娘给我的荷包弄丢了。”温行宁委屈得声音很低,“我想阿娘再给女儿绣一个,可以吗?”
林婉淑鼻尖一酸,凤眸里蓄起泪,“你终于唤我阿娘了。”
温行宁起身绕过冷元初,扑在林婉淑怀里,“阿娘,对不起,以前是女儿糊涂,看不懂阿娘的难处。”
林婉淑好好拥着女儿,上一次抱她时她还没有她肩膀高,如今也是大姑娘,个子都比她高了。
“我是自私点,想阿爹和阿娘复合。”温行宁耸耸鼻子,“我嫁人时,想要爹娘一起送嫁。”
林婉淑瞪大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的温琅。
温琅举杯碰了一下她面前的酒觞,沉默地一饮而尽。
林婉淑会意,但是没理温琅,操心起女儿的婚事,“和赵叡讲好了?”
……
酒过三巡,温行川清清嗓子,与诸位讲道:“东海那边倭寇之患迟迟未解,我与父亲准备亲征。元初,朝政之事,朕需要你帮助。”
冷元初抿了抿唇,“一定要亲征吗?”
温行川点了点头,“朕是皇帝,要为民而战,疆土不稳,朕若退缩,天下百姓如何安心?”
冷元初忽然有些不舍。
冷元朔突然推倒酒杯站了起来,神情萧瑟,“我也去打仗,珈珞不要我,我不如战死沙场好了。”
冷元朔一直在一杯酒一杯酒地闷,此刻讲话,站都站不稳。魏嫆和冷元朝急忙扶着弟弟的左膀右臂把他按坐下来,冷元朝拍着弟弟的后背道:“别添乱。”
“我没添乱。温行川,我生意也不做了,没有老婆怎么做,赚那么多钱图什么?我把船都给你,你拿去,撞倭寇的船。”冷元朔说完醉倒在桌前,紧闭的眼眸里滑落一滴泪。
“是缺军费吗?”冷元初忽然想起温行川那个略显捉襟见肘的内库,讲道,“我可以捐军费。”
温行川轻轻拍着冷元初的肩膀,“不用,朕只是把用在宫廷的钱都充军费了,不必用皇后的钱,对了,朕把穗德钱庄的钥匙交给你,你用你在钱庄的本事,把朕的内库和百姓的钱库经营好吧。朕若战死沙场,你要辅佐好熙安,稳住大燕的江山。”
“陛下不能如此讲!”冷元初听温行川竟有托孤之意,急忙站了起来,可在座的长辈神色自若。
“都是参与过大燕建元前割据混战的人,打仗,没什么了不起。”冷元朝举杯敬向温行川,“祝陛下乘风破浪,大捷而归!”
蘅元四年三月初一,温行川亲征,冷元初主政,另出赤金万两熔铸金饼,着户部会同礼部,按月分发至出征士卒家中,以解后顾之忧,彰朝廷恤军之仁。
同年九月,台州府温州府等沿海几府击退来犯倭寇。
蘅元五年三月,长明岛大捷,退倭寇二百更海路,温行川亲斩制造云州惨案的倭寇战犯,战报传至江宁府,冷元初命织造局绣娘赶制锦旗,备好牛羊酒席,只等燕军班师回朝。
可她在聚宝门迎接的,只有公公温琅,率燕军凯旋。
“川儿失忆了,记不得自己是谁,死活要在国清寺出家。”温琅略显遗憾,“还请儿媳亲自去一趟天台,说不定他能想起你来。”
冷元初呼吸窒住,只觉五脏六腑都在撕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穿着专为迎接温行川而制作的云锦翟衣坐上御辇。
温琅摇头叹息,也不知儿子装失忆,图什么。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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