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头场雪还没停歇,合作社院里已经支起了三丈高的松木祭台。曹德海穿着簇新的靛蓝棉褂,指挥后生们往台顶挂熊头骨。那头骨的眼窝里塞着红布团,积雪落在颅顶上,像是山神爷白了头。
“左幡高三指!”老头踩着积雪吼,烟袋锅敲得祭台哐哐响,“要让山神爷瞧见咱的诚心!”秋菊带着姑娘们往松枝上系红绳,绳结里缠着参须和貂毛,风一吹就像活物般簌簌抖动。
供品摆得琳琅满目。新打的野猪头燎得焦黑,鹿蹄冻得硬邦邦,最扎眼的是条三尺长的马哈鱼——周卫东从海边捎来的,鱼鳃还挂着冰碴子。王奶奶颤巍巍端出陶罐,里头是六零年的树皮粉,黑褐色的粉末撒在供桌前,像给祭台扎根。
祭典在子时开场。三声土铳震落檐上雪,全屯人齐刷刷跪倒。曹德海捧着海碗大的酒盅,苍老的《请神调》破开风雪:“山神爷老把头哎——开山恩典赏饭吃——”
调门野得像狼嗥,惊得老鸹扑棱棱飞。曹大林带头敬香,九炷紫香插进雪堆,烟柱子直溜溜往上窜,在月光下扭成参须的形状。新来的知青举着相机要拍,让老会计一算盘打落:“山神爷是你能照的?”
献祭时出了奇事。那头独耳母熊竟真带着崽仔来了,人立着扒合作社院墙。曹德海忙扔过去整个猪头,母熊啃得满嘴流油,临走却甩下只冻僵的紫貂——貂尾巴系着红头绳,正是秋菊去年丢的那根。
“山神爷收供了!”老人们激动得磕头如捣蒜。曹大林却掰开貂嘴,从舌根底下抠出粒金灿灿的铀矿珠!
开春的冻土化得泥泞不堪,合作社院里却静得出奇。曹大林蹲在屋檐下打磨那杆老套筒,枪管上的锈迹混着油泥,在棉布下露出原本的钢蓝。东厢房传来刘二愣子调试新式探测仪的嘀嗒声,西屋响着秋菊的绣花针穿过缎面的细响。
曹德海举着烟袋锅,挨个敲打晾在绳上的貂皮:“硝得火候差了!皮子硬得能磨刀!”老头忽地停手,眯眼望向远山——白桦林梢头掠过几道金影,是南归的候鸟划破了天际。
午后的日头暖得反常。曹大林巡山时发现异状:阳坡的参苗早发了三指新芽,阴洼的积雪却还埋着冻僵的狍子。他在老松树下歇脚,指尖触到树身一道深痕——那是赵把头当年刻的标记,如今已胀成扭曲的肉瘤。
“山在发烧。”曹德海检测完土壤样本,眉头拧成死结,“毒参坑的辐射值翻了倍,井水却甜得像掺了蜜。”
变故发生在谷雨那夜。合作社新打的深井突然翻涌黑沫,拴在井边的猎犬呜咽着瘫软。林为民抢出检测仪,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放射性飙升——是矿脉裂了!”
抢救持续到东方既白。男人们往毒参坑填埋海盐,女人们拆了棉被吸附井水。曹大林心口的疤痕灼如炭火,扒开衣襟竟见参纹间凝出铀矿的结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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