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天后,塞外,汪吉河畔。
与五百里外的贺兰山地区不同,此处的气候严酷许多,只有到了汉历的两暑前后,牧草才会在水源的滋润下,长得肥壮些,够马匹和牛羊吃饱、帖膘。
正午时分,林黎纵马来到河边,放爱驹去啃食牧草,自己则脱了帽子,露出头皮。
烈日晒了一个时辰,河水终于不那么凉了。
林黎蹲下来,掬起水,清洗头皮。
然后,他盯着自己映在水中的脸,有些惘然。
半年前,诱拐赵茜薇、把她当投名状交给乌蒙人失败后,乌蒙八部的首领伯尔帖,并没有责怪林黎,反而把自己一个死去族弟的帐下人口,分给了他,还将女儿海琴,嫁给了他。
林黎在娶妻那日,正式剃掉了自己的大半头发,鬓边的余发,则依着乌蒙男子的习惯,编成发辫。
今日,他来到汪吉河边,饮马之余,解开自己的发辫,洗去上头沾着的草屑和尘土。
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走近,蹲下来,取出篦子,给他梳理这几绺头发。
篦子来自大越宫廷御造坊中大匠的手艺,光滑如玉的乌木上,用金箔和螺钿,镶嵌出流光溢彩的富丽图案。
林黎盯着大河两岸的羊群,用自嘲而黯然的语气道:“我在北燕整整八年,都仍梳着越人的发髻,来乌蒙不到一年,就髡发了。”
刘宸将篦子插在自己的头上,开始给林黎编发辫,一面云淡风轻道:“改得好。汉人的衣冠发式,就一定是天下正统吗?当年在燕越边关暗算的武将,当年在越国朝堂诬毁你的文臣,他们哪一个不是梳着越人发髻、穿着越人袍衫?但都是一群衣冠禽兽,把刘昭那个蠢妇,骗得团团转!”
林黎听刘宸这样形容她自己的母亲,畅快至极。
刘昭这个昏君,当初冤杀了林家满门,让他林黎与慈母、幼弟幼妹天人两隔,可如今看来,最是无情帝王家,刘昭的骨血都活着,又如何呢?儿子们被放逐西蜀与岭南,名为亲王,实则如囚犯,长女要用宫变置她于死地,即使失败亦不气馁,远赴大漠,立志帮助蛮族南侵。
报应啊。
刘宸仿佛从林黎失焦的目光中,读出他的内心所思。
“刘昭的心里,没有君臣之义和天伦之乐,失去你这样的良将,反目我这样的亲闺女,对她来讲,都不痛。她最痛的,是被伯尔帖大汗,从皇座上踹下来,在自认为的盛年,再也尝不到半分权力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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