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的星是我的星,我的星也是你的星。”
他瞳孔微动,疑惑不解。
她说:“玄阳师兄,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其实我是没有名字的人。
没有人为我起过名字,
没有人为我寄托什么期望。
阮是我给自己起的第一个名字。
后来上瑶山,涵姐姐问我叫什么,我看你们都有名有姓,所以我随便起了一个,免得和大家太不一样。
我在瑶山认识的头两个人。
一个是上官涵,一个是你。
我就随便胡诌了一个阮含星。
含,是她的涵;
星,是你的星。
阮含星,如此而已。”
母亲,父亲,姐姐,哥哥。
一个圆满的名字。
如此而已。
世界彻底崩塌。
最后一眼,是他看她。
最后一眼,是她看他。
是一颗星,倒映在另一星。
墨色的识海里。
所有记忆都消失不见。
……
遇春生虚弱的声音传来,“你还好么?”
阮含星说:“我还好,但要怎么出去?玄阳师兄送了我一个黑色的圆珠,上面还漂浮着浓郁的灵力……”
等等,黑色圆珠。
熟悉的气息。
是她误以为是阿姐的那颗假蛇丹;是她骗他给他做剑穗的那颗黑眉蛇丹;是被裴思星在静渊压成齑粉的那颗蛇丹;是她说因为这而恨他的那颗蛇丹。
他是什么时候,把那些粉末都收集起来,又一点点拼好的。
上面凝结灵力,非常浓郁。
遇春生说:“等等我。”
一缕灵识来到她身边。
他看了片刻,说:“怪不得他后面不打我们了,原来把这个给你了。”
“是什么?”
“是他给你的选择。”
“什么选择?”
“如没猜错,这是他全部灵脉灵力凝结而成的。这上面的灵力,你可以留在这里,也可以带出去。不带出去,就是还给他,他会慢慢恢复正常。带出去就属于你了。”
“带出去,他会怎样?”
“不知道,也许会死。”
她握着那黑色圆珠,说:“走吧。”
遇春生瞬间明白她的选择。
啧啧道:“真是狠心的姑娘。”
阮含星说:“他欠我两条命啊。”
正如裴思星自己说的,他恨她如她恨她。
陈惟秋,郑芳臣。
她怎么能原谅?
但她会为他流泪的。
从识海里出来后,阮含星看到一片狼藉。
地上三个男人东倒西歪,一个挂在树上,一个脸被砸在石头下,一个躺在草里。
挂在树上的遇春生还有点意识,阮含星把他拔了下来,说:“他真得很喜欢把你挂着。”
遇春生奄奄一息,回不了话。
阮含星嘲笑他一番,把他气晕过去。
他晕过去后,阮含星很后悔,因为她因此要拖着他进去。
真沉。
这么沉的还有三个人!!!
她还是太善良了!!!
妙法殿里灵气浓郁,他们会慢慢恢复。
遇春生只晕了片刻,醒得最快,赶在别人找他前,他先召/>
裴家那个堕仙,已经在他和瑶山不秋道君的共同努力下共同除掉,激战之下,问仙盟受重创,需要好好修生养息,没别的事尽量别来烦他。
阮含星说,分明是我立大功,却不写我的大名,真不公平。
遇春生问,想被围攻?
她郁闷半天,遇春生只能哄她。
王筠之醒来后,辞别二人,赶紧回瑶山一趟。
带去的消息大抵也如此。
只可惜朝璟朝瑛,此一遭皆痛失弟子。
尤其朝瑛,郑芳臣当年无奈下山,但她其实心里一直当他是弟子,隔段时间会默默去看一眼,偏偏前段时间外出错过。
也就这样一生错过。
朝璟和王筠之隐瞒郑芳臣的死状,死别已是痛,凶手也得惩,罢了。
……
裴思星自醒来后就只剩下四岁的心智。
遇春生起初以为他假装的,诈他几次都没出纰漏,只好认下。
只有四岁心智的裴思星天天缠着阮含星叫心愿娘娘,让她陪他去抓蝴蝶、放风筝,还让她帮他编头发。
“王外室,你看看人家。”
遇春生对裴思星霸占阮含星多日的行为表示非常的不满,进行强烈谴责,于是他想祸水东引。
因为他每次提起不满,都会被阮含星说“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孩子?可笑!孩子?
比她高一头半身长八尺的孩子。
王筠之对他的称呼十分不满,“遇盟主,请自重。”
遇春生哈了一声,“我自重?这里是问仙盟、妙法殿,我是盟主,我在这里十分正常。你一个瑶山弟子,不待瑶山,天天往妙法殿跑作甚?”
“裴思星亦是瑶山弟子,是我同脉师弟,尽管他如今神智如同四岁小儿,但仍有堕仙余威,我须在此看管他才安心。”
遇春生冷笑几声,“有进步了,王贵妃,说这么道貌岸然的话都不脸红。”
王筠之被他阴阳怪气得满脸涨红,“说许多次了,不准乱起外号。遇盟主请自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俩天天在这里都说些什么呢?那么多话聊?”阮含星刚带裴思星去钓完鱼,回来就看这两人在此唇枪舌剑。
王筠之见她裙角沾了水沾了污泥,便站起来说,师妹,我替你清理。
遇春生立马学了一句“师妹,我替你清理~”
阮含星朝他扔了条长长的咸鱼干,直穿他发髻,他就不说话了。
他说:“行,好,可以。一个是皇子,一个是贤妃,我没用,是那冷宫碍眼的人。”
阮含星看他吃瘪就开心,笑道:“不,你也有用。”
“什么用?”
“你是……狐!媚!子!”
遇春生道:“哦,那真是谢陛下夸赞!”
阮含星大笑,指着他道:“说!大盟主最近又看什么破书了?”
遇春生讪讪,“《北国后宫秘史》。”
阮含星:……
王筠之:……
只有裴思星听不懂,却在那看着她们笑。
春色渐浓,草茂花盛。
然后是很普通的一天。
王筠之回了瑶山,遇春生出去处理公务,阮含星正在殿里研究那充满灵力的蛇丹该怎么用,裴思星一个人在殿前玩地上长出来的野花。
朝瑛来了。
她独身来到妙法殿。
裴思星刚擡头,一道琴弦杀音便袭来。
四岁的裴思星不会躲,也来不及躲。
只是睁着眼,被那杀音穿心。
很快,不会痛,也没流血。
朝瑛没想到。
刚回殿前的阮含星也没想到。
她们看见彼此。
阮含星说:“瑛师伯。”
朝瑛摇摇头,问:“怎么会?”
朝瑛冷静的表情崩塌,问:“他不是堕仙么?我知他没死,是被问仙盟扣下而已,我抱着同死的念头来的,我要为芳臣报仇的。”
朝瑛是琴修,主医。
要复仇,要杀人,她做了很久心理准备。
阮含星沉默。
朝瑛神思有些恍惚道:“还有你,芳臣的死也有你的手笔,你不知道他那几年过得有多苦,你们怎么舍得那样对他?”
说完,她又摇摇头,“可……可我知道你也很苦,师兄不恨你,师兄说方吟托梦给他说她不恨你,芳臣也不恨你,我又怎能恨你……”
“思星……思星,他刚上瑶山才五岁,怎么会走到今天?”
“你们每一个人,芳臣、思星、小阮,你们来到瑶山,我都把你们当孩子看的……为什么啊……”
哪里会有答案?
阮含星叹了口气,跪下来给朝瑛磕了个头。
不为别的。
在沉兰峰的日子,朝瑛真得对她很好。
她想,朝瑛是真得很喜欢这些弟子。
朝瑛也是真得爱过她。
也许不唯一,也许很淡,但有的。
比元清霜都多。
如果朝瑛是她母亲,她应该会非常幸福。
阮含星想了想,说:“娘,就当你是我们的娘,就当我和他们一起给你磕的,对不起。”
朝瑛睁大眼睛,又摇摇头。
泪霎时如泉涌。
她还是负琴而去,只留下阮含星望着她寂寥的背影。
阮含星觉得,朝瑛做的是对的。
但是对的事,有时也许更痛苦。
或者也没什么对的错的。
她把裴思星收殓好。
给他陪葬一只风筝。
如有来生,两颗星星都要飞得高高的,飞得远远的。
……
有天,阮含星翻开遇春生多年前写的《佳人录》,终于看见里面剑修一篇写裴思星的那一页,那上面写了一堆诸如“不见满池月,难求画中仙”之类罗里吧嗦的溢美之词后,用了一首杂诗作结语。
上面写到:
看花不是花,枯枝映天霞。
一汪斜阳流碧水,
满池残月拂金沙,
美人迟暮镜照花。
阮含星问遇春生:“写得什么?看不明白,看起来挺美的。”
遇春生回:“一句话说,就是水中日月镜中花的意思。”
阮含星又问:“感觉戛然而止,是不是还缺一半?”
遇春生说:“这都能看出来。”
阮含星得意道:“那自然,我最近看书勤快呢。你那后一半为什么不写了?”
他说:“没想好怎么写。”
她想了会,“我知道怎么写。”
他惊叹,“了不得,我为你研墨,你来写罢。”
她看他,问:“你那什么表情,不信我?”
他说:“没不信,就是还记得两拳老虎下山。”
她踩他的脚,“什么啊,记都记错了,是一拳老虎飞天、两脚踢翻大山。”
他说好,我记住了。
他研好墨,铺好纸,递笔给她,说:“你来补后一半。”
阮含星提笔,斟酌再三,在纸上写:
仙人曾入画,郎君未还家。
回首寂静月影下,
他正红衣待她嫁,
今夜良时共春华。
遇春生说:“写得这样好。”
阮含星说:“我也觉得。”
遇春生酸得不行,“什么时候写这么好?简直为他用尽毕生文采。”
阮含星说,是的,可用心呢。
“好姑娘,什么时候也为我写一篇?
“等你死了再说。”
“真薄情。”
阮含星笑他,“你死不了的,遇春生,你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玉腰奴都抢不过你。没谁能让你死,我们都一样。”
过了一会,她却又把自己写好的纸团了团,扔掉了,说算了写得不好。
他问:“为什么不好?”
她说:“因为我看了又看,原来我这狗尾续貂的后半篇,写的和你也是一个意思。”
“什么意思?”
“水中日月镜中花。”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