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时兆坐在一旁看她,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裙早就污迹斑驳。
看了看远处的灯火,他眯了眯眼,声音浮在凉风上:“我看前面不远便是城垣,我们悄悄进去,换洗一番可好。”
“你疯了?”黎月冷声打断他的念想:“你现在是王廷要缉拿的要犯,这整个柔伊不知多少人等着要抓你。”
“而我早就是死人了,我们这般前去,与自投罗网又有何异?”
魏时兆抿唇,拿起一旁的木棍捅着火堆。
他咬咬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怒意:“我堂堂左贤亲王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黎月嗤笑一声。
“是啊,王爷,”她扔下手里的吃食,扬声:“王爷可要记好都是拜谁所赐。”
“自然是魏时崇。”他淡淡道。
“不过你倒也不必激将本王,本王心里有数。”他斜斜看她一眼,见她眼上缠的布条,方想起她如今已看不见了。
他轻哂一声。
都看不见了,还这般蛮横。
黎月懒得同他一般见识,左右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就算是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夜里寂静无声,黎月平躺在草坪,和衣睡去。
魏时兆将拾来的干柴添进火堆,搭了几块石板子以防漏了火光。
两人的身影匿在了黑夜里,无一丝痕迹。
夜里突然马声嘶鸣,从远处渐渐传到了耳边,黎月从小长在闺中自然对这声响不熟悉,魏时兆却不一样,久经沙场,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慌忙睁开眼就去推搡黎月:“快醒醒,有人!”
黎月正睡得酣,不愿搭理他,只悻悻翻身:“你莫不是幻听了吧......”
见状,魏时崇没办法,那响动已耳辨的愈加清晰起来,他咬咬牙,将黎月跑起来便跑。
黎月彻底醒了,觉察自己被一双铁钳似的手臂裹着,身子腾空飞驰,她惊慌拍打着身下人的肩头:“是谁!是谁!”
“是我,有人来了,得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
听见魏时兆的声音,黎月总算放下心。
两人逃到林子里,魏时兆见路边有几个深坑,想必是猎户挖的陷阱,看样子挖的时间已久远了,仔细勘察唯有什么异物,男人心一横,径直跳了下去。
坑倒也不是特别深,人进去了再想爬出来无非就是吃力一些,可四周荒芜,唯有此地能暂时遮蔽,马被他拴在林子另一隅,够遮蔽,只能就这么暂时躲藏起来。
不知来者何人。
朗庚腰上配剑,一身铁甲骑马驶近,身后跟着一支骑兵队伍,手里握着火把。
忽的,他眯着眼看向远处一点微弱火光。
驱马走近,只见石板子下是烧的正旺的篝火。
他神色骤然一变,立即吩咐在附近搜捕。
夜里寒凉,这篝火,分明是有人生火取暖。
魏时兆与黎月躲在坑下,两个人挨在一起,黎月心里害怕起来,胆怯着低声问:“我们,我们会被发现吗?”
她尾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次是真的害怕。
她不能再回去那个王都、回到父亲身边。
魏时兆眼底猩红,伸出手拉了几下头顶上的甘草以作遮掩。
不料周遭寂静无声,兵卒就在此地勘察,这响动足矣惊动一人。
兵卒缓缓向坑洞靠近,举着剑便要往里捅。
黎月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只能听见魏时兆的心跳声越发急促。
莫非是有人来了?
她紧紧攥着魏时兆的衣襟,咬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来。
魏时兆仔细听着脚步声,看了一眼怀里的黎月,紧紧蹙起眉头,箍紧她的腰三两下跳出去。
兵卒被吓得一怔,看清楚魏时兆的脸后一惊,还没等他喊出声来,魏时兆径直掏出身上片羊腿肉的短刀抹了他的脖子。
此地不宜久留,他抱着黎月飞速向深林里跑,手上没有火把着凉,脚下被石头绊住,两人一齐摔进泥壤里。
魏时兆将黎月放在身上,他后背着地,疼的闷哼一声。
黎月也摔懵了,从他身上坐起来,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推搡着魏时兆,声音哽咽:“魏时兆,魏时兆你如何了......”
她倒不是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只是怕他若死了,自己瞎着眼睛又该如何。
他还不能死!他要成柔伊的新王,他还要封她做王后!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黎月焦急的推搡着他:“魏时兆!魏时兆!你快起来!”
魏时兆咬了咬牙,强撑着坐起来。
看着黎月焦急的样子,他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感情。
她这是,关心他的生死?
是啊,他若是死了,她怎么办呢?
费尽心思将他救出来,为了跟他去北部与从前尊贵切断了联系,还没了一双眼睛。
他呼吸一滞,看着眼前人,缓声安慰:“我没事。”
接着站起身来拉住她,往更深的林子里跑去。
那具兵卒的尸体很快被朗庚发现。
只是这林子太深,他们若是想将人揪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只是照这个方向,魏时兆定是要逃回老窝。
“将领,在篝火旁发现一物什。”兵卒跑过来,交给朗庚一块玉牌。
他接过,摩挲两下定睛一看,牌面上竟刻着“黎”字。
他一惊。
这“黎”字玉牌,整个柔伊就只有一人能佩戴,那便是黎府的千金黎月。
可黎月的尸首,这会子大抵都已入土了。
首当其冲叫人看见的便是那玉牌。
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一块?
黎月的死,大抵是与魏时兆脱不了干系。
*
王都。
魏时崇踩着寒露跑进殿里。
推开门,蔡泱倚在软榻边小憩,手里握着卷书,就连梦里,眉头也是微微蹙起的。
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他满是心疼,走近蹲下身来,伸手想将她眉心的沟壑抚平。
她睡得浅,觉察身前有人,攸然睁开了眼。
看见这张熟悉的脸,她一晃神,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不是做梦对吗?”她伸手捧着男人的面庞,尾音发颤:“本宫是醒着的吗?”
魏时崇眼眶先红了下去,就这么半跪在地上,将她抱进怀里。
熟悉的馨香萦绕在于鼻息,他悬了多天的心也终是安稳下来。
蔡泱还有些恍惚,落进一个不算柔软的怀抱里,她拍了拍男人坚实的臂膀,柔声道:“怎么回来了?事情了结了?”
魏时崇低低“嗯”了一声。
“那城主留着也无甚用处,被我一剑杀了,只是还有一桩事,”他顿了顿,接着道:“云笺初的父亲,不知为何落入胥启手中,不堪为质,自行了断了。”
闻言蔡泱一愣。
“他,他......”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云笺初只剩一个父亲,她年纪还这般小,若是双亲都没了,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该如何存活?
蔡泱咬着下唇。
“这该如何告知她?”说的是云笺初,她实在开不了口,便看着魏时崇问了出来。
魏时崇知道她为难,只是她想来稳重,不会将心思与人全盘托出。
他抚上她的发顶,低语:“我知道你担心的事,放心,由我去说。”
蔡泱闭了闭眼。
想了想,觉得不妥,云笺初是她带进来的,出了事也该由她平。
两人额间相抵,蔡泱抿了抿唇:“又你出面去说,自然不合适,罢了,明日我便去找她。”
魏时崇应声,贪恋她身上的温度,双臂紧紧环着她,不多时,蔡泱“嘶”了一声,擡手轻轻拍他,他随即松开手,见她指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嗔怪道:“疼…”
她身上衣衫单薄,襦裙外只罩着一层纱衣,被他抱的出了些汗,有些纱料贴在皮肉上,隐约勾勒出玲珑曲线来。
魏时崇喉结滚动,看着她轻抚肚子,眼中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他避开她的肚子又抱上她,头埋在她颈窝出拱来拱去,蔡泱被他头发蹭的痒痒,半推着他,心里好笑。
跟狗似的。
她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发顶,他头发很硬,发丝很粗,不似她一般一头细软墨发。
魏时崇察觉,擡头看他;眸中带着水意,别扭开口:“夫人摸狗呢?”
蔡泱掩唇。
“既然回来了,那你今晚就好好歇歇,这些时日着实太过劳累,”她拍拍他:“去,将甲卸下来,沐浴。”
魏时崇不情愿的从她怀里出来,起身顿感疲惫,知觉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叫他很是不爽。
他攸然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动作有些猛,她唇瓣磕在贝齿上,吃痛,方张开嘴,男人的舌便趁虚而入闯了进去,与她唇舌纠缠,亲了好半晌,她耳根子通红,险些喘不过气。
魏时崇坏笑扬了扬唇角,大手捧住她的小脸,倾身加重了这个吻。
许久未见,旷久之身,只需一簇火苗一点就燃,蔡泱沉下心回抱着他,手在他背后攥着衣料,指节泛白。
呼吸缱绻,他痴缠着她的唇,呼吸急促,循循善诱哄她一次又一次:“阿泱…阿泱,张开,嗯?”
蔡泱眼中尽是水雾,泪意到了眼角,隐约感觉到他的大手在她身上作祟游弋。
男人温热的吐息喷薄在她颈边,痴迷的嗅着她身上的香,额上尽是薄汗,又略微可怜的擡眸看她,手寻到某处停下来,眸里尽是欲色。
她没辙,面色红的滴血,看了看两人周身,她衣衫半褪,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他倒像个正人君子似的一身铁甲,唯有手里攥着她的裙裾痴缠。
“别在这…”看他又要动作,她护着肚子,倾身将蜡烛吹灭,殿里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
……
男人径直将她双腿捆着抱起来,一路走到榻前将人放下去,身上早就脱了个干净,只穿着一条白亵裤,蔡泱掩唇看他,腰腹上肌肉分明,大抵是常年在战场上风吹日晒,脸上身上的皮肤黝黑。
他俯身吻她,两臂撑在她身侧,下半身远离她的肚子高高擡起来。
她一双山水眸里微晕着光点,山雾里显出一双他猩红的眼。
烫的、凌乱的,铺天盖地朝她袭来,眼泪最是无用之物,在某一刻她忽然按住他,泪眼汪汪的指指小腹。
可怜极了。
魏时崇在她耳畔低低诱骗:“我轻些......”
说着便将亵裤褪下去,动作有些急,险些将布料扯坏。
男人喉结滚动着,身体随着他急湍的呼吸起起伏伏,鬓发沾着些许水滴,落到她小腹上烫的人一颤。
她收不住,低低唤他,本想将他的理智唤回一些,不料却成了催促那根弦段的弯刀。
“魏时崇......”她咬唇。
两人呼吸缠绵,蔡泱泪眼婆娑,频频看他。
魏时崇虽是黑了一些,身材却一直很好,一身精壮肌肉,他下颚线紧绷,忽的从喉咙里喷薄出一声闷哼。
原是她不要他了,在褥子里扭来扭去,惹的他面色一白,抽身下去。
蔡泱见状一笑,眼角的泪花冒出来,又有些心虚的看他。
魏时崇低低喘息,又默默摸出块帕子给她擦。
蔡泱抿唇,见他忽然就不吭声了,意识到方才那般是伤到他了。
她缓声:“王上,孩子......”
她指着隆起的肚子哄他,魏时崇脸色一黑,给她擦干净后便背过身去,不再同她讲话。
蔡泱低低叹了一声,虽说当日医师把脉说胎坐稳了便能适当行房,可魏时崇方才那个势头,颇有要做个天昏地暗才停下来的样子,她实在是怕。
这也是她第一次拒他,还是做到了一半强行断了他的念想,着实有些伤他心。
蔡泱自然不吝啬哄他。
“你转过来,”她面上微红着,唤他:“方才是我的错。”
魏时崇眉梢微挑,坐起来,
蔡泱耳根子通红,将纱衣褪下去,环着魏时崇的颈脖将他推搡倒。
魏时崇见她动作,心上一惊,忙攥住她乱动的手腕,蹙眉:“你做什么?”
“我不需要你这样,阿泱。”
她是他心里最高洁之人,是尊荣万千的长公主,他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都捧给她,哪里舍得她为他这样的人做这种事?
蔡泱呆呆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他方才不就是为着这档子事生闷气的吗?
现在她主动帮他纾解,他又不要了。
“你......”
她微微咬着下唇,眼里又积上了泪意。
他心疼的抱住她,两颗心在这帐子里紧紧贴在一起,男人细细密密吻着她的发额,压抑着低声哄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冲你发脾气,可是阿泱,你真的不必这样。”
他说着,又低下眸看她,抿唇,眼底是藏不住的自卑。
蔡泱还被蒙在鼓里,也不懂他为何忽然变成了这幅样子。
她嗡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魏时崇没搭话,只是默不作声将她搂在怀里。
他哪里敢说?
这是他最不想提及的,他根本不值得她这样做。
他不过就是个卑劣的、贪婪地想将她困在他身边的恶人罢了。
他可以无底线的帮她,可并不需要她回报什么。
不然,他心里难安。
她肯留下现在腹中的这个孩子,他已经对她感恩戴德了,且会发誓一定护她们母子平安。
他握着她一双白玉似的手,两相对比,他的手又糙又难看,指关节还结着厚茧。他撇开目光不再看,蔡泱却从他的动作里看出端倪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男人呼吸一滞。
蔡泱知道自己说中了。
他面上总是孤高自负,其实心里拧巴、孤僻。
她转身依偎在他怀里,张开双臂环着他劲瘦的腰,柔声:“你要尝试着接纳我,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嫁于你,这辈子都会伴在你身侧,不离不弃。”
那夜月上梢头,他手里握着一瓶酒立在高墙至上,头顶就是广阔深空,时不时喝一口酒,衣袂轻扬,天地仿佛只剩他一个自由身。
那是她初次见他,她循规蹈矩在宫里活了十几载,那夜她直直站立在院子里看他,曾几何时也曾向往过高墙之外的景色。
他那般肆意的见她,随时也能抽身离开,她只能驻足宫墙下,望着他待过的那片地方,听着来来回回几个宫女谈论她与魏时崇的婚事。
都说他不堪为她的良配,可婚娶之事又有几桩幸福圆满的?
她从不是甘愿过平常日子的女子,与其一辈子被困囹圄,倒不如现在她与他分离又相聚的日子,共同期盼着孩子的出世,连心愿也相同。
她与他这一场姻亲,是天赐,是缘分,从不是谁困住了谁,他们本就该在一处。
魏时崇听着她的话,愣了愣神。
蔡泱又捧着他的脸,乌黑的瞳仁仿若有光点。
“我与你都是血肉之躯,心也是肉长的,王上先前对本宫说心里有我,可是真心地?”
“自然。”
他怎么会用这种事骗她。
他珍爱她,却不奢望她也能同样待他珍惜,何况他现下身中蛊毒,恐命不久矣,只是贪恋在她身边的时候罢了,也不需她全心全意将他放在心上。
日后他若是死了,她也能从容坦然的腾干净心,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
蔡泱一笑。
“我也是。”
他心头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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