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将人哄好,姑娘侧过头便睡得酣甜。
魏时崇哪里还敢再叫她劳神费力?
朗庚叹了一口气,想着今日蔡泱诘问他的样子,心里一阵后怕。
“眼下王上要如何?”
眼瞧着是再瞒不过蔡泱了。
“东辰使节要与柔伊相聚,王后身子不便,索性就将他们接到王都来,如此可好?”
朗庚颔首:“是该见一见,只是大王准备何时北征?”
“仓牧城的探子飞鸽传书,前几日,魏时兆已带着名女子进了仓牧城,据说是同那城主要了一匹快马,连夜跑了。”
魏时崇蹙眉。
“女子?”
“不错,”朗庚顿了顿,现下两人都心照不宣:“王上定然知道那女子会是谁。”
“当日,二人并不是动用了黎月的玉牌进的城,而是那仓牧城城主亲自接应。”
如此便能解释的通了,黎月将玉牌弄丢,倘若有了那玉牌,去哪不都是畅通无阻?何须叫那城主亲自去接?
“好,如此一来,便要尽早提上北征的路程,决不能再多耽误一日。”
正巧隼不言也要带着自燕城、龙城搜捕出来魏时兆意图谋逆的罪证回王都了。
朗庚拱手称是。
那便要尽早向东辰提出相约之事。
魏时崇将笔墨备好洋洋洒洒写了几句话,吩咐内侍将东西送出去。
轻咳几声,他蹙着眉将手心的又一片血渍擦干净,心里一阵怅惘,也不知谌梵升如今在东辰做什么。
他们应是,许久未见了。
*
这几日,云笺初在铺子里勤恳做生意,手上拨算盘记账的本事也越发娴熟,就是更加沉默寡言,平日从不主动与人唠话。
安邵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着云笺初,十分不解她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记账的本事学的不算好,好在是个大小伙,有一身力气,叫他干些粗活累活他也乐意,只要不动脑做什么都行。
平日闲下来了,他也爱找云笺初搭话,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喜欢过来找云笺初。
看着云笺初一直闷头记账,他转了转眼珠子,从身后掏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她:“铛铛!”
他想逗她笑。
不知怎的,二人不过相差一岁,可云笺初在他跟前除了身量娇小些,脾性却好似老他十岁一般,不喜说笑,干活利索,平日谈吐又极为老成。
想看她笑一笑,委实是难了些。
云笺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眼前挂着黄糖的糖葫芦,一串红红的好似个灯笼,又好看又好吃。
她没吃过几次,因为没什么闲钱能买,这是稀罕物,卖的比羊腿肉都要贵一些。
光是看着,就能叫人浮想联翩这东西化在唇舌间的美好。
“你为何给我这个?”她是想吃,不过也害怕惯坏了自己,便要婉拒:“我记账本呢,你拿回去吃了吧。”
谁知安邵闻言又从身后掏出来一个,笑:“方才姑姑叫我出门,顺路买回来的,我特地也给云姐姐你买了,姑姑她年纪大了,吃这些甜食不妥。”
随后,他喜滋滋的咬下一口自己的糖葫芦,好吃的咂嘴。
云笺初被他这副模样逗得的忍俊不禁,道谢后接过,弯着唇咬了一口,面上扬起一丝笑来。
安邵见状惊异的喊了一声,云笺初一愣,问他怎么了。
“云姐姐,”他咧开嘴:“你笑起来的样子好好看啊。”
好像......比王后还要好看一些。
他的心徒然一抖。
其实不然,可现在笑着的云笺初,不知怎的变成了他见过的最美的人。
明眸皓齿,臻首娥眉...
他也没认真读过几天书,也夸不出口什么好词哄她开心,不过是真心觉得她好看。
云笺初脸红了红,将糖葫芦放下,背过身去。
害羞了?
安邵搔了搔后颈,转过头去不再言语,耳根子却红了下去,默不作声吃着手里的糖葫芦。
“谢谢你,”半刻后,云笺初转过身来,低眸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声音宛若一泓清泉:“安少爷,谢谢你。”
“这几日,我的日子确实过得不大好,让姑姑和你担心了...”
姑姑也十分尊重她,并未将她的事说于安邵。
可斯人已逝,她也总不能一直沉沦在斡旋里不肯擡头。
“我父亲,因前些时日王上与城主燕城一战里故逝......再过段时日,我便要回燕城了。”
她看向他,往后声音愈发小了。
安邵一愣,手里的糖葫芦险些没拿稳掉下去。
“云姐姐...”他是真的不知晓有这么一回事,声音带着几分无措:“对不起,我,我不知晓...”
她摇头:“我不怪你,你能整日来陪我说话,哄我开心,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安邵抿唇。
“云姐姐,你为何要这般着急回去?王都不好吗?”他弱弱问出来。
他不想叫她走,好不容易有人陪他说话,若是她走了,就再也没人听他的闲话了。
大抵是如此吧......
反正,他的心告诉他,他不想叫云笺初离开。
云笺初低眸,看着风吹翻着账本纸页一角,缓声道:“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总是要回到燕城的,那是我家,我云家祖祖辈辈都在燕城扎根。”
“我又怎么能割舍的下呢?”
她双亲都在燕城,虽都已长眠,可燕城仍旧是她无法割舍的地方。
安邵不解,想出言劝阻,却恍然意识到她去意已决。
说到底,人这一生若是落叶归根,还是回家最好。
“好...”他颔首,用力扯出一丝笑来:“以后云姐姐走了,安邵也会一直都想念云姐姐的。”
云笺初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问是不是他要一直在待在王都。
安邵使劲点头:“自然!我一定要将安家的家业发发展到王都来,王都多好啊,比燕城...”
他看着她带了几分落寞的神色,闭了嘴。
云笺初又执起笔在账簿上写写划划,手里糖葫芦上的黄糖耐不住温热,有一些化做了糖浆滴了下来。
糖落在了桌案上,云笺初失神,连忙要用袖子去擦。
安邵见状将她手里的糖葫芦接过去,率先用袖子将桌案上的糖渍擦了个干净。
见此,云笺初抿唇,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白白糟蹋了你的衣裳。”
这衣裳一看就很贵,料子都是上好的。
糖渍若是粘在这等料子上,定是不好清洗,保不齐就废了。
安邵随意摆摆手:“这算什么?倒是云姐姐这般好看的衣裙若是脏了,那就可惜了。”
云笺初咬唇。
她这不过是粗布麻衣罢了,对付着穿几日,不耽误她做活就好。
“明日你换下来,我给你清洗...”她小声道。
安邵将糖葫芦给她,看了眼袖子上的糖渍,咂舌道:“这东西难洗的很,无碍,云姐姐,不过就是一身衣裳罢了。”
他确实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方才情急之下他也只是想着不要弄脏了她的衣裳的好。
不知为何,这粗布裁出来的衣裙穿在她身上确是分外的好看,如柔伊前段时日盛开的紫薇花一般,分外惹眼。
他也知道,其实是云笺初这个人长得好看。
他不敢想,若她身上穿着东辰来的云锦或者宫里的丝绸裁出来的衣裙该有多么好看。
云笺初看他就那么愣愣的瞧着自己,不禁担心,悄声晃了晃手。
“安少爷?”
安邵回过神来,笑着应声。
“真的不妨事,就是件衣裳,云姐姐这般介怀做什么?”
话都被他说到了这份上,她也只能微微颔首,匆匆将糖衣化了大半的糖葫芦吃完。
吃着吃着她便想哭,安邵见她面色不对,又见她眼眶通红,愣了愣神。
“云姐姐,你...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的哭了?”他衣袖也脏了,不好给她擦泪,只能焦急的站在原地干瞪眼。
云笺初嘴里塞着尚未嚼完的糖葫芦,鬓发凌乱,有几缕散在唇边,眼泪留下来,她咬唇鼓着腮帮子,忍着泪意。
很是可怜。
安邵虽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忽然落泪,看着她这个样子,他心上却徒然一紧。
云笺初默默将眼泪擦干净,温吞的吃完糖葫芦,想作无事发生。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有过一般。
她又不言语了,只低眸看着账本上的字迹。
安邵蹙眉,兀自俯身侧过头去看她:“云姐姐,有什么委屈就要说啊,你若是一直将难过的事憋在心里,早晚会生出病来的。”
相处这么多天,安邵也清楚她的脾气秉性,不茍言笑,沉默寡言,却精明能干,很是聪明好学。
他羡慕这样的人,可自己本就是人们口中烂泥扶不上墙的,除却对她的羡慕外,更多的便是倾慕。
他倾慕她,只是一直不曾对她讲明。
云笺初摇头:“安少爷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看你说话如此吞吞吐吐,没有心事便怪了,”他不买账,兀自撇撇嘴:“云姐姐不肯同我说,也罢,女儿家,也难免要有些不足外道于人的心事。”
见她笔尖动作一顿,他便急不可耐的将她手里的笔抽出来,又拉住她的手往外带,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兴冲冲道:“整日在这处闷着,都将人闷坏了,走,今日我带云姐姐出门赏玩。”
人被拉了出去。徒留一直笔落了地,滚了几圈滚到了桌案下,笔尖尚未干涸的墨汁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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