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赏赐如流水,蔡壑却从未来瞧过她一眼。
戚郝元也试过打扮一番坐着软轿去勤政殿寻他,可内侍总守在外面阻拦,无论如何也不放她进去。
倒是戚郝景,正宫皇后,才能借送汤粥的名义进去。
戚郝元只能眼巴巴的站在外面看着,心里的愤懑又燃了起来......
直到有一天,她又在勤政殿门前撞见了戚郝景。
戚郝景着一身绣了流云仙鹤的墨绿色宫装,梳着堕马髻,端了食盒缓步走过来,看见戚郝元,微微颔首。
戚郝元不愿理她,看了看她手上的食盒,轻哼一声,瞥了她一眼。
戚郝景看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看着内侍一脸板正的瞧着戚郝元,她低眸想了想,道:“可要我带你进去?”
闻言,戚郝元一愣。
她转过头,瞳孔骤然紧缩,心里有些惊异。
“你说什么......”
戚郝景看着她。
“随本宫来吧。”她兀自往里走。
内侍见戚郝景发了话,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放戚郝元进去了。
那是戚郝元第一次正面看蔡壑,年轻帝王眉心微蹙,墨发高冠,身量很高,十分清瘦。
戚郝景不是个话多的人,安安静静的将漆盒中的吃食摆放好,有花糕和清粥,样子和味道都淡淡的,同她这个人一样。
蔡壑看了戚郝元一眼,面色沉了沉,对着戚郝景低语两句,神色不佳。
戚郝景轻缓的摇了摇头,淡笑,将木箸递给他:“陛下,先用膳吧。”
戚郝元愣愣的站在一边,听见“膳”之一字,恍然记起,她也是来送吃食的。
而后,她鄙夷的瞧了一眼桌案上的清粥小菜,堂堂东辰陛下,就吃这等粗俗之物?
“陛下,臣妾做了些金丝燕窝粥,特意带来,望陛下品鉴一番。”她娇声说道,手里端着粥上前几步,对着蔡壑弯唇。
她今日穿了件绣了蝶花的藕粉色衣袍,梳着瑶台髻,狐貍眼,笑起来露着两个酒窝。
与戚长清相像的脸,二人站在一起,感觉却大不相同。
蔡壑蹙了蹙眉,看着面前这一碗卖相极为奢华的粥,他轻咳一声,婉拒道:“朕近日脾胃亏乏,不宜再吃这等粥食,不过爱妃好意,朕心领了。”
他又对她微微扬了扬唇,戚郝元愣神,面上微微泛起云霞来......
男人的笑仿若浮在数九隆冬天,带着些许寒意,宛如缥缈于白日的雪花,转瞬即逝,若即若离。
打发走了戚郝元,蔡壑才松了一口气,略带着一丝责怪的意味说道:“你怎的将她带来了?”
戚郝景默声吃着手里的一块点心,闻言,面上无甚情绪,半刻后咽下去,缓缓道:“她在外面站的辛苦,接连几日都是如此,有些可怜。”
殿外似有鸟雀鸣啼,梢间阵阵宛转。
怜悯吗?
蔡壑闻言,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无意瞥见桌上的金丝粥。
用完了膳,戚郝景便起身往朝元宫走。
路过御花园,阵阵少女娇憨的笑声清脆动听,悠悠然传了过来。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戚郝元正巧跑了出去,二人便正面遇上了。
戚郝元手里捧着花,颜色各异,见了戚郝景微微愣神。
她发间戴着朵月季花,娇艳欲滴,很是惹眼。
半刻后,戚郝元轻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反方向走,簪子间的流苏微微晃荡着,太阳底下微微闪着亮光。
戚郝景鬓边散落着一缕墨发,她的梳的发髻低垂,衬得女子温婉持重。
远远望去,一抹藕粉色倩影愈渐变小,直至在她眼中变作一个光点。
戚郝景低眸叹了口气。
那样惹眼的颜色,在她身上从未出现过。
好像自小便是如此,墨绿青黛,一言一行都循规蹈矩。
有时候她真的不甚清楚,为何戚长清要如此待她......
书卷上说,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而她的前途,仿若只是自小便要为进宫坐上后位准备,此去经年,犹如大雪天在湖亭做的一场梦,一旦睡去,便再也醒不过来。
如今的日子,究竟是不是梦,她也记不得了。
大抵,是的吧......
*
戚郝景不是戚长清与正妻所生的嫡女,而是早些年一个犯了错的妾室与别的男人私通留下的孽种。
当年那妾室貌美,生出的戚郝景自小便雪肤嫩肌,惹人怜爱,是个小美人胚子。
本是要将戚郝景连同那妾室一同溺死的,奈何因着这张美人皮面,戚长清捋了捋胡须,沉着气将戚郝景留了下来。
“郝景,好景...你这条命是本官给的,日后定要让戚家有一番长荣不衰的好景象才是。”戚长清将她抱给了正妻。
......
此谣言一出,一时间,京城便如热灶上的玉蜀黍粒一般,炸成了花。
本是个亦真亦假的事罢了,可不久又有人察觉,此事是从戚家传出来的,且这么些时日,戚长清闭门不出,也从不做解释...此事便发酵成了实事。
“这皇后素有贤明,出身高贵,为人清高孤僻,没想到竟不是戚家的女儿!”
“她是从不屑于同我们这样门第的女儿家共事的,以前念在她是戚家嫡女的身份便罢了,如今反倒成了脚下的泥,现下京中净是要看她笑话的,不知她当年是否后悔...”
酒楼里肆无忌惮的谈论起此事来。
宫中如今死气沉沉,实在是堵不住宫外的流言蜚语,可戚郝景几乎是一人便坐拥后宫,又有谁敢轻易置喙?
除了和静宫那位。
戚郝元这几日真是笑的合不拢嘴。
一向在家中自持清贵的嫡长姐,如今竟成了人人都能唾骂的谈资笑柄,实乃滑之大稽。
见主子如此高兴,婢女也跟着得意忘形起来:“娘娘,如今她大势已去,您才是这宫中唯一的戚氏女,以后啊,世人都再不敢低看您了。”
“就是,娘娘本就貌美,凭什么一直屈居人下,事事都要被那孽种压一头。”
婢女颇有几分义正言辞。
话罢,殿里一下子肃然安静起来。
婢女心里凉了半截,微微低眸看去,戚郝元的面色果真沉了下去。
她们俩服侍戚郝元多年,戚郝元的脾气秉性她们最是知晓。
她的情绪一向都浮在脸面上,喜怒哀乐轻易便能叫人看出来。
戚郝元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对二人冷声道:“她做了本宫这么多年的姐姐,就算今日虎落平阳,那也轮不到你们嘲弄,本宫贵为陛下妃嫔,这宫里除了本宫,不论是谁都没这个资格。”
两个婢女连连下跪认错。
......
蔡壑这几日一直都陪在戚郝景身边。
戚郝景屡次忤逆戚长清,先前更是断了同戚长清的书信往来,算是彻底背弃了母族,背弃了戚家。
戚长清只冷冷派人传进宫里一席话道于她听。
棋子,往往有用才配体面的活着,若是背弃主家,便只有死路一条。
戚郝景在戚家过活多年,最在意的便是名声。
起初她不明白,戚长清为何能那般决绝的称她作“棋子”,她还不甘心的质问回去——
“父亲,难道郝景便不是你的女儿了吗?骨肉至亲,为何要做到如今地步?”
那是何意呢?若是她不再替戚家办事,她便是弃子,要被戚家活活推进死人堆了吗?
她不相信......
而戚长清并未回复她的话,如今局面,她也终于明白了。
原来她身后一直都空无一人。
大殿的烛火零零碎碎的燃着,忽明忽灭,殿外忽作狂风,戚郝景身上裹着条颜色暗沉的锦被,神色麻木无神。
蔡壑自殿外将门推开,照例来陪她。
天光乍显,她擡眸,看着男人缓步走来,一行清泪自面颊下颓,落到褥子上浸湿一片。
他照例擡手为她抚去泪花,戚郝景吸了吸鼻子,神色一怔。
男人柔声问她怎么了。
她只是发着怔,良久不言。
蔡壑又要伸手——
戚郝景却恍然回过神,迅疾躲开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二人四目相视。
半刻后,戚郝景似是释然般一笑,双眸犹如死潭,无一丝波澜。
她自他身上闻见了,独属于戚郝元的脂粉香。
自窗外刮进来一阵急风,将她身旁最后一支烛火也吹灭了。
袅袅白烟氤氲在她眼前,看不清眼前的分明,她忽的喉间哽咽,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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