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嘉靖家净,崇祯重征
在皇帝和兵部尚书的一力推动之下,加征剿饷的诏令迅速传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接到这个命令,大明上上下下的官员们都激动坏了。
要问这帮老爷们最爱干的公务是什么,那无疑就是征税了。
朝廷不征税,他们哪来的油水可捞
北直隶,真定府府衙。
一个面容清瘦、看似儒雅的官员,正端坐在署衙大堂内,仔细研读着朝廷的邸报。
“朝廷每亩只加征九厘,这怎么能够”
此人正是真定府知府俞文杰,他看着手上的邸报十分不耐,
“
“府衙还得将其熔铸成锭上缴户部,这其中的损耗难道就不算进去了”
一旁的幕友心领神会,躬身道:
“东翁明鉴。”
“火耗之征,自古有之,亦是维系地方运转所必须的税额。”
“如今剿饷紧急,熔铸、运输,耗费尤巨。”
“依在下看,这火耗……或可定为两成”
俞文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道:
“两成你最近改吃斋念佛了”
“既要体恤朝廷难处,确保饷银足额及时解送;也得顾及府衙上下、各县同僚的难处吧”
“改为三成!“
“务必晓谕各县,今秋一定得足额收上来!”
就这样,皇帝的命令还没出府衙,便被套上了第一层枷锁。
在下发的邸报中,朱由检明令各地每亩只得征收九厘银子,可到了真定府地方上过了一手,就变成了每亩至少一分一厘,甚至一分两厘!
多出来的三成火耗,则成了一种变相掠夺。
它将顺着知府俞文杰定下的调子,层层加码,直至绞死所有底层百姓。
但该说不说,像俞文杰这类只收三成火耗的官员,还属于良心未泯的。
在更为边缘贫瘠的陕西延安府,当地知府甚至一度将火耗提到了五成。
理由也很简单,边地银贵物贱,熔铸损耗甚巨。
巡抚孙传庭听了这个无耻的理由,气得差点拔剑砍了延安府知府。
他苦心整顿了大半年的吏治,这征税的邸报一来,顷刻间就要化为乌有。
陕西各地压抑已久的贪墨之风,开始如雨后春笋一般,重新冒头。
无独有偶,在卢象升总督的宣府和大同,拿着圣旨的官员们肆无忌惮,打着为朝廷“征税分忧”的名义,大肆在民间搜刮。
去岁清兵入关,宣大的老爷们可是损失了不少财产,如今正好在百姓的头上补回来。
而卢象升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他虽然爱民如子不假,但皇帝是君父,君父的命令他又怎么能违抗呢
上行下效,大明朝的根基就这样被一点点蛀空。
很快,政令便下发到了真定府的获鹿县,知县杜逸凡对于如何加征,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他深知在这官场上没银子铺路,必定是寸步难行。
上司俞知府定下了三成火耗,他也不好公然抗命,只得向下加码。
在大明,有关具体饷银的征收,最终还是要落到各里甲的甲长头上。
因此,杜逸凡便派人通知各村里甲的里长,态度十分坚决:
“朝廷加征剿饷,乃是平贼安民之急需!”
“尔等身为甲首,负有催科之责,务必按期足额收缴!”
“若有刁民抗缴,或无力缴纳者,按律当由尔等包赔,此乃国法,不容徇私!”
所谓包赔也很简单,就是一种基层赋税连带责任。
只要里甲内有人逃税,那么缺少的税额将由里长承担。
这种制度,就如同悬在各位里长们头顶的利剑。
虽然他们在乡间也算略有田产、家资充盈,但也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之辈,自然不肯承担他人的赋税。
为了转嫁压力,这些里长们便开始样百出的对下勒索。
在获鹿县三元里,里长贺朗便规定,凡是来缴纳赋税的农户,除了正项和火耗银之外,必须额外再交一笔“跑腿钱”。
对此,他甚至还美其名曰:催促、登记、汇总、解送等工作,都需要上上下下交接打点,所以收些利息也无可厚非。
如果有农户不肯交这笔跑腿费,贺朗便故意拖延,不给他登记上票,或者登记了却压着不上报。
农户们拿不到官府盖印的完税凭证,便是欠饷,随时可能被衙役锁拿问罪。
许多百姓为了早日了解这桩祸事,只能咬牙东拼西凑,甚至不惜借那月息五分的印子钱,也要将这笔钱交上。
说起来,这跑腿费也就三五十文,或许在老爷们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却是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这还不算完,征饷的最后一道盘剥环节,早就在县衙的户房等着了。
在缴完税银后,百姓们还需要在此开具“税银实收凭证”,才算走完了整套流程。
闷热的户房里,充斥着算盘声和嘈杂声。
具体经手造册登记、核验银钱的,都是些地位不高却手握实权的胥吏。
他们常年盘踞于此,熟悉各种规章漏洞,更是盘剥的行家里手。
农户徐开田,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攥着好不容易借来的银子,战战兢兢地来将其投入银柜。
他名下仅有十亩薄田,按照朝廷算法,正饷加火耗,应缴一钱一分多银子。
但当他拿到吏员递出来的单子,却发现上面竟要他缴一钱四分!
“差……差爷,这数目,是不是算错了”
“小的只有十亩地……”
看着手里的凭单,徐开田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那负责清点银柜的吏员头也不抬,冷哼道:
“错什么”
“剿饷清册乃按户房存档编制,白纸黑字,岂能有错”
“每亩正饷九厘,火耗三成,还有册费两文!”
“你有十亩地,册费便是二十文,折银一分,合计不正好是一钱四分”
徐开田懵了,
“册费啥是册费”
吏员见他纠缠不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造册难道不用笔墨纸张不用人力核算”
“这钱难道要县太爷替你出”
“要缴就快缴,不缴就滚,别耽误后面的人!”
“爷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对清册有疑问,想重新核对的话,那耗时可就长了,而且还得另缴一笔核对费!”
徐开田还想争辩,那吏员干脆把单子一收,丢下一句:
“下一个!”
便不再理他。
徐开田在县衙外徘徊了三天,求告无门。
眼看期限将至,他最终只能含着泪,把家里养的下蛋母鸡给卖了,才堪堪凑足了多出来的三分银子。
但户房的胥吏却不依不饶,又找他要所谓的“代劳费、加急费”等杂项。
徐开田前后多了近二钱银子,才换回一张轻飘飘的完税凭证。
而他名下那十亩地,一年风调雨顺,刨去种子、耕牛、正税,所得也不过一两多银子。
如今各地都在闹灾,地里减产严重,这些额外的盘剥,几乎夺走了他大半年的收成。
在剿饷摊派的各个府县,像徐开田这样被故意刁难、拖延,最终不得不多缴数倍“正赋杂税”才得以脱身的农户,比比皆是。
有更倒霉的,被拖上两三个月后倾家荡产,只能卖儿卖女。
与此同时,为了迎合上意,进一步搜刮民财,户部尚书程国祥又想了个法子。
他在奏疏中引经据典,以唐代曾收取“间架税”为例,建议向城镇居民开征“房屋门面税”。
而朱由检自然是从善如流,又来了个“暂借民间房租一年。”
经户部商讨后,由朝廷下发通知,规定不论大户小户,一律按临街门面,每间征税银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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