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规则】（28）
陈峰很勤奋，这段时间几乎把景朝的笔记当成汉谟拉比法典来研读，只要是师兄笔记里提到的文献，他都一篇不落地阅读，遇到的知识点但凡有一点儿不理解的，就去翻书查资料，半个月的通宵达旦，笔记做了厚厚一本，疑问却是越来越多。
开颅手术后回纳固定的骨瓣一般要在六个月的时候才基本融合，术后一年左右才恢复正常的牢固度，为什么文献里说的融合时间是150天？核磁共振对肿瘤、感染、退行性病变、脑室系统及蛛网膜下腔病变和出血性病变的检查均优于CT，那对血管病变、白质病变或者畸形发育呢？
食堂里，陈峰一边吃饭一边苦思冥想，看着餐盘里的西芹虾仁，心里又隐隐的不是滋味起来。
最近这一个月来，关于师兄的传闻甚嚣尘上，有说他忘恩负义少爷做派的，也有说他心机深重邀买人心的，最近这一周，传言更加离谱，居然有人说师兄被季老师在内科病房里打了，打的还是……屁股！季老师那么温和，哪里像是能打人的？这些住院医就是太闲了！真想送他们一箱芒果尝尝鲜！
“师兄，你吃午饭了吗？食堂做了西芹虾仁，我给你带一份过去？”
信息发过去好久，久到他都回到了科室准备继续研究文献了，景朝的回复才姗姗来迟，却并没有寒暄：“病例分析哪里没看懂？”
大男生还没有练就一副厚脸皮，犹豫了一下回道：“好多问题，我可不可以……当面请教师兄？”
“七号楼，531。”
季杭不在，陈峰拎着蟹粉鲜虾丸来到内科病房的时候，景朝刚随蒋主任查完房。
“师兄，西芹虾仁有些凉了，我就买了这个。”陈峰将盒盖打开，轻轻的鲜香激活了景朝麻痹已久的味蕾，有那么一瞬间，景朝竟是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再怎么自诩对食物没什么执着，连着喝了十几顿小米粥，即便是面对着季杭严厉的目光，也足够让二十岁的舌头无精打采。
只不过，也只有一瞬间而已。无论是不久之前剥皮撕肉的皮带，还是这几日怒火未消的听诊器，都清楚地提醒着景朝决不能再雪上加霜。
“先放着吧，哪个病例分析有问题？”
景朝没坐，陈峰自然地站在他身侧，指着景朝的一处笔记道：“师兄，这里，脊神经损伤的诊断，我没太看懂。”
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上多了好些铅笔字的标注，景朝淡淡一笑，从便携柜上拿起一张纸，简单画了一个图，“你看，是这样的，脊神经受损在运动方面会产生阻碍，休克期间脊髓损伤的部位会出现软瘫，反射也会消失。”景朝擡擡手臂做了个示范，“等到休克期过后脊髓横断伤就会出现上运动神经元性瘫痪，肌肉张力也会变高。”
“那——”陈峰眼神一亮，“是不是还会出现，病理反射？”
“没错。”
“因为存在感觉障碍，所以患者的主诉中，对痛感的描述会有不足，然后……呃……季老师？”陈峰正对着门，余光里早就看到有人站在门口，只是季杭穿着白大褂，他并没在意。
浅浅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上一秒还安适得如同静水一般的景朝，忽然就紧张起来，虽然好像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可这几天的动辄得咎和刻意苛责，让他深深体会到了草木皆兵的滋味。
肃手立正：“老师。”
师兄突然紧绷的神经让陈峰也不由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把笔记本藏在身后，跟着人唤了一声，“老师……”
季杭像是被陈峰刻意的动作勾起了兴趣，冲人摊开了手，“是什么题目这么难，要追到病房里来问？”
陈峰试探地看了眼景朝，犹豫着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看着陈峰做的满满的标记，季杭眉峰轻挑，嘴角边竟是勾起一抹笑意，“你师兄送你的？”
陈峰还是偷眼看景朝，踟蹰道：“啊……是啊。”
季杭的笑意更浓，“什么时候送的？”
“就是……”
陈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描述，总不能说就是师兄下跪那天、季老师您折藤条那天、顾主任查房骂人那天……
“吴医生来会诊那天？”季杭随意翻看着笔记，语气很悠闲。
“啊……是啊。”
“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季杭翻到最后一页，眼神忽地一凛，再擡眸已俱是冷肃，直接下了逐客令，“写一份院内交叉感染的综述，一万字，明天交给我。”
“老师——”景朝不忍心让陈峰受池鱼之殃，可他才一开口，笔记本就惯着风地抽在了背上，“让你插嘴了？”
清脆的击打声吓坏了陈峰，所有解释的话咽回肚子，带上房门，落荒而逃。
“叮！”勺子斜斜靠在碗边，季杭看都懒得看人一眼，只扬了扬下巴，“去洗手。”
只要在医院，景朝都习惯似的将洗手变为刷！手，即便是zuo了病人也是一样，以至于刚入院的时候，病友大叔还以为景朝是嫌弃他脏。
等他标准的无菌操作做完，季杭已经坐回到病床上，哗啦啦地翻动笔记本，却是头也没擡，冷声吩咐道：“吃饭。”
“是。”
景朝端起碗，普普通通的不锈钢勺握在人手里，却依旧带着一种贵公子的优雅，只不过，季杭并不满意。
“坐下吃。”
一口米粥还没送到嘴里，景朝这才发觉，老师的怒意完全没有止步于那盒有碍伤口愈合的食物，而多半是另有原因。
Pi带的伤痕不轻，虽然还是带着火的，虽然白天还要时不时地挨上几下，可老师每天睡前都要押着他上药，纵然是拉着帘子，爱面子的少年每次都羞得浑身通红。
肿了两指高的tun腿，自然是趴在床上静养是最好的，可让老师坐陪护椅，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礼仪让景朝想想都觉得难以接受，除了第一天还烧着的时候，侧躺了半天，其余时候，他都是老老实实站在墙边上的，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老师也并没有说什么，怎么今天……
季杭从纸页中擡起头，一点儿也看不出平时那种耐心细致的样子，“没听见？”
“对不起！”
景朝不敢再犹疑，扶一下床边都觉得有违规矩，沉了一口气便端端坐在了陪护椅上。
脊背挺直，双腿微微fen开，标准的坐姿才一摆出，景朝便暗暗咬紧了嘴里的嫩肉，tun腿齐齐压在凳面上，原本柔软的陪护椅硬得好似金刚石，隔着棉质的病号服，景朝似乎都能感受到椅面上轻微的凹凸不平。
“嘶￥”
额上才消退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景朝默默吸了两口气，克制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将腿上的力道慢慢卸下，臀腿上的肌肉跳动两下，一滴汗水悄然滑落。
既然是老师罚的，便是他该受的，他不允许自己有侥幸躲闪之心，半分也不行。
“十五分钟。”纸页翻动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
景朝端起碗，嫩白色的鸡蛋埋在金黄色的米粒之下，少年下意识地去看季杭，酸涩了两个星期的心房蓦地一暖，他的老师还是宠着他的。
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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