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刚才那番说教让景朝紧张的情绪散去了大半，许是季杭缓和下来的气场让景朝也跟着放松了许多，少年白皙的面颊一红，“小朝……小想穿了裤子再挨，可以么？”
季杭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伤痕，皱眉道：“觉得丢人？那就长些记性！伸手！”
凉风拂过腿侧，想到自己如五岁的安淮一般光着屁股挨手板，再低头看着那粗粗的导音管，景朝心底忽地酸涩起来，老师明明已经不那么气了，他也真的长记性了，为什么还要用这么难堪的法子打……
右手摊平举到季杭身前，声音规规矩矩，嘴角的弧度却明显有些不自然，“老师，小朝按照四级手术的顺序报数，可以吗？”
嗯？虽然知道孩子羞得厉害，可景朝的情绪还是让季杭有些意外的。季杭全没想到手上一下没挨，少年就赌气成这副模样，哭笑不得之余，心底竟多了几分释然，这或许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吧。
有些毛病不能有，可有些却还是可以惯一下的，季杭暗暗勾勾嘴角，却故意点点头，“嗯。”
景朝的胸膛起伏两下，眉间的委屈愈发明显，“老师打吧。”
季杭心中好笑，“自己说，该打多少？”
景朝头也没擡，“四级手术，41下。”
季杭终于明白景至之前对他说的，这孩子犟起来是让人既心疼又炸肺。表面看着规规矩矩，任打认罚，实则这一下要是真打下去，心里的委屈恐怕都能酿陈醋了。
“我差点儿忘了，你不单单偷玩手机，还偷衣服来着，这两桩，哪一件也不能饶！”说完，高高扬起听诊器，照着白皙的手掌就作势抽了下去。
“嗖……”
听诊器划过一道弧线，景朝的手掌缩了回去，导音管竟是抽空了。
“敢躲了？”季杭是真的意外，从前景朝赌气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再怎么不服气，也还都是梗着脖子扛揍的。
景朝咬了咬嘴唇，头低低垂着：“小朝没偷衣服。”
“没偷？那是你的白大褂吗？你拿走的时候，问过我吗？”
“那也不是偷……”景朝长这么大都没被人用这个字眼形容过，如今被最尊敬的老师用这个字加诸在身，少年只觉得比藤条戒尺听诊器的伤害强过百倍，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排斥和反驳，“这个错，小朝不能认！”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季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语气极为幽缓：“不给打？”
“小朝不听老师的话，夜里回复公司的邮件，是小朝的错，随便老师打多少都可以，小朝绝无半点怨言。可是……小朝没偷衣服，没有！”
话说的有些急了，可到底不敢真的违逆老师，景朝吸了吸鼻子，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啪啪啪！”
避开了手指和指根，力道却是不放水的，重重三记齐齐落在掌心。
“不是很有骨气吗？！罚不得也骂不得了？！到底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
“小朝哪里敢违逆老师……”
“呵！你违逆得还少了？”季杭敲敲人的膝盖，“不让你动不动就跪，你听了么？让你面壁思过都能擅自跑出去打架，你乔师兄当年也不敢这么放肆！”
这样明显的比较瞬间激起了少年心底的委屈，嗓子里哽咽得厉害，“师兄来家里吃饭，老师的衣服都是随便穿的；回科室开会，老师的水杯师兄都能随便用，白大褂更是拿起来就穿……怎么师兄穿就可以，小朝穿就成偷东西了……”景朝嘀咕了一阵，赌气意味更明显的后半句终是咽了回去：明明是老师自己说的，您的东西，小朝都可以用的！
如此明目张胆的顶嘴赌气，季杭差点儿破功笑出来，重重地点了下头，“是啊，你乔师兄不仅穿我的衣服，还跟我抢吃的，抢我的床睡，他还是学生的时候，我的印章就能留给他备份。”
眼见小孩的咬合肌都紧绷起来，季杭摊摊手：“知道为什么吗？”
景朝这回是真的来了脾气，嘴巴一扁，脑袋干脆扭向一边：“不知道！”
“因为你乔师兄，比你乖！”季杭说完，伸出食指和中指，狠狠掐了一下人赤红的脸颊，将少年的脑袋摆正过来，“闹脾气？”
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景朝不禁有些后悔，眨巴眨巴眼睛，睫毛依旧湿漉漉的，声音乖了许多，“小朝哪里敢。”
“屁股上不疼了是不是？不消毒就想碰衣物！无菌操作都忘了，你是不是又想做文献总结了？”
这样赤裸裸地点破，景朝不禁又羞又愧，“……对不起，小朝，小朝又惹老师生气了……”双手摊平伸到季杭面前，“老师打吧，小朝不躲了。”
“啪——！”季杭捏住人的指尖，擡手就是一记，“陈峰的事，解释！”
景朝闭了闭眼，“嗯？”
“嗯什么嗯？”季杭七分力道地又抽了一下，“是谁一贯嫌弃师弟笨，没悟性的？”
“哦……”景朝没了说辞，脑袋又垂了下去。
景家的人都是双商极高的，景朝从小接触的，也多是聪明人，面对陈峰这种有些木讷又稍显笨拙的人，难免会有沟通不畅的郁闷。季杭见陈峰在景朝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便暗地里拎了几次景朝的耳朵，少年表面上点头应是，心里却未见得有多么赞同。
“当时是谁说，陈峰这慢吞吞的性格，就应该去中医科的？”
背地里的话竟传到老师的耳朵里，景朝有些无所适从的尴尬：“您……您怎么知道的？”
“你还敢问？！”
季杭扬手又是一下，手心登时红了一片，“我领陈峰回家吃顿饭，你都吃醋，居然还把笔记送了，你自己说，你欠揍不欠揍？”
“啪！”
“说话！”
景朝窘迫难言，却不得不出声：“欠……”
“欠什么？说！”
“……欠揍。”
“笔记里不好好总结病历和文献，竟教给师弟怎么发现我生气了，你还真是精力充沛！”想到那天在笔记本上看到的“皱眉板脸抿嘴角”的提示，季杭还有些气，一巴掌拍在人头上，“给我解释清楚了！”
“陈峰虽然不够聪明，却足够谨慎，也足够努力。”景朝咬咬嘴唇，“跟着老师，他迟早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
迟早……季杭明白这个词背后的含义，还有半年，小朝就毕业了，医学生的生活，总是要结束的。
“小朝当时觉得，陈峰听话，不会像小朝这样，给老师惹麻烦，也不会惹老师生气。”
是多么严酷的自省才能让骄傲的少年怀疑起自己从小在家法下练就出来的傲骨和执着，季杭是真的心疼了，可这毛病是不能惯的，扬手在人臀上盖了一巴掌，“自怨自艾？！”
“没有！”
“哼！”季杭又拍了几下，“堂堂景家大少爷，就这点儿气量！让小珺知道了，丢人不丢人！”
少年的眼神里划过一丝挫败，额头蹙了起来，苦恼的样子很可爱，“因为我瞒着她，小珺好像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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