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哑巴吗?问一句都不会?”
他只脑中想,一句话都无,亭中安静许久后,宋荥不高兴的声音响起。
“阿弥陀佛。”悟心低头对上她气恼的眸子,顺着她的话询问,“娘娘遇到了烦恼?”
宋荥伸出手。
昨日抓着他给他戴上手串的葱白小手,如今一片通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其可怖。
悟心下意识伸手,半路硬生生停下,化为竖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小僧去请太医来。”
说着,转身要出去。
“站住。”宋荥喊住他。
悟心皱眉,掩下心疼之色平静回身:“娘娘,这烫伤不上药会越发严重。”
“我知道,我有药。”
她从袖中掏出一盒药膏放到悟心面前。
悟心迟疑。她想让他上药,可宫女就在不远处,给皇后上药怎么都轮不到他一个和尚。
“你也说了,不上药会严重,小师父是顾忌什么见死不救?是——佛心不坚?”
“阿弥陀佛,‘见死不救’言过其实……娘娘为何来此上药,当时便该处理了。”
宋荥垂下眼:“陛下最厌恶一惊一乍的人,即便我当时被烫得痛入骨髓,也不能当场惊叫找太医,否则伤的不是手,而是没命了。药膏是时时备在身边的,这两年,总会有类似的时候。至于为何来此上药……”
宋荥还想继续卖可怜,话还没编下去,眼前的光被遮挡住,一只温润的手托起了她的伤手。
悟心垂着眉眼,揭开药盒,刮了一点乳白色烫伤膏,轻轻抹匀在她手背。
他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宫女的视线,也挡住了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只要她仰头,就能看到他垂下的长长羽睫,宁静的神色,认真绷紧的嘴角。
手上传来轻轻柔柔推动药膏的触感,宋荥垂下眼去看。
在她垂眼时,悟心这才看向她。
她虽然有卖惨嫌疑,却也的确被烫得不轻,多年的世家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伤,身边带着药膏,显然她的话也有几分真实。不管她如今如何肆意,背后总是有许多委屈苦水默默吞下……
悟心忍下不断涌动的心疼,忍着想低头吹一吹那一片通红,小心涂完了整处烫痕,缓缓,缓缓地将手抽回。
顺王看她的时候,黏黏糊糊不肯干脆走人,她嫌弃不已;悟心抽手很慢,她却觉得抽得太快了一些,毫不留恋,她想回手抓一下,都没抓住。
“娘娘短时间内别碰水。”
“悟心,你懂这些?”
“小僧干活也有受伤的时候,久而久之便了解许多。”
宋荥望着他好奇问:“你经常干活吗?”
“自然,人人都要干活。”
“你什么时候出家的,出家前干活还是出家后干活?”
悟心垂下眼睛:“几年前出家的,都要干活,不过各不相同罢了。”
听在宋荥耳中,却以为他出身普通,以前在家也是要做活的,只是和寺庙里的活不一样。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仰视着他,望着他下颚的棱角:“我总觉得你像个熟人,看着就觉得亲切。”可惜看来不是。
悟心心头跳了好几下,慢慢望过去,看到她双眼失神,似陷入什么回忆,顿时无声。
好一会儿后,他问她:“是什么熟人,娘娘希望此刻见到他吗?”
宋荥回过神来,听到这话笑了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不想。”
悟心跳动的心顿时沉沉一落。
她伸手过来,拉住他的僧袍宽袖:“我看着你亲切就行,可不想真看到什么熟人。”
“为何?”悟心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为何?”宋荥笑中多了几分坏,“你只要明晚、后晚都来陪我诵经,别搞什么轮流,我就告诉你。”
悟心后退一步:“阿弥陀佛,寺中诸事都是师父师叔们安排,小僧做不得主。”
宋荥松开他的袖子,不快:“无趣。”
悟心无声对她行了一个礼,以示抱歉。
宋荥伸展了一下后背,又对他说:“悟心,我累了,这寺里有让我歇息的地方吗?”
悟心摇头:“娘娘回寝宫休息吧。”
宋荥不想回去:“一想到那张床上死了多少皇后,我就躺不下去。”
“娘娘……”悟心惊得擡头去看她,不知道她是真的有这种心理还是又一个苦肉计。
“事实啊,我们陛下就有两位皇后,都住在那里、躺在那张床上去世,我头上戴的大半还都是她们留下的呢。”
悟心听她森森凉凉地说着,听得同样后背发凉,忍不住去看她头上。
宋荥笑起来:“别看啦,我现在早不戴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
“阿弥陀佛。”他说不出安慰的话,胸口沉甸甸的,脑中闪现她十八岁盖着红盖头孤身踏入宫廷,身边不是遗物就是腐朽的老人,当时是什么心情……
看着眼前盈盈说笑的女子,掩在袖中的手缓缓握拳才能阻止他继续流露心中情绪,阻止自己进一步做些什么。
“阿弥陀佛。”
一连两声佛号,宋荥第一次没听到宁静之意,倒是情绪十分复杂,颇有些沉重。
这说明,她说的话,对他的确产生了影响。
“既然没有歇息的地方,那还是去佛堂吧。我想歇一歇。”
悟心这次没多说,侧开身,等她走出去后,跟着她往回走。
进佛堂前,她回头对其中一个宫女说:“你去同寺里讲一下,以后这处就改为本宫专用的佛堂,外人别进来了。日后本宫会时时过来,有冲撞就不好了。”
“是。”宫女领命而去,剩下一人替他们关了门,候在外面。
悟心站在一边,看着大白天也被关上的门,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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