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为她添上一位夫君,太讽刺了。”
天神入冥府,度亡者消执念。
是为大爱。
真有相公,岂不是说明她自己也放不下红尘,偏要别人放下?
那不是大爱,是狭隘。
比“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都幽默。
“你说话还是这么讨人喜欢。”
夜红月笑眯眯地说。
在很多事情上,他的观念都与她契合,又总能提出自己的有趣想法,所以两人相处起来总是格外愉快。
就比如这件事。
如果他真的提出“给孟婆加个老公”的要求。
她无疑是想拒绝的,又会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种事闹得两人不高兴”,从而陷入微妙的内耗状态。
但他从来不会选择令她难受的方案。
不是迁就,而是发自内心地跟她产生了相同观点。
谈到这样的,她愿意做十辈子的好事。
所以尽管知道现在的做的事情不仅麻烦,还很可能需要长久的售后,也容易吃力不讨好,她也愿意为之努力。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现在也是“天塌下来可以撑着”的高个子了。
有必要适当出力。
她一边筹划着“神设”,一边让秀娥带着演员们顺着设定表演,看看会有什么发展。
以此推演出可能发生的事情,再做出改动。
这一打磨,就是十年。
岁白带着夜红月再次来到阳山。
祭主直接站在村口迎接他们,二话不说就将他们带去了真正的阳山山顶。
朝圣者曾在这里立过一座神像。
夜红月曾在这里听到过假天尊的呼唤,后来亲手打碎了它。
在多年后的今天,她将一具偃偶放在这里,试图造神。
她咂咂嘴:“这么看,我们比朝圣者还疯的嘞。”
岁白优雅自信地擡头,还有点儿小骄傲:“那我们肯定比他们强啊。”
祭主嘴角抽搐。
没有理会这俩人,聚精会神地撬动阳山的封印,引导剩余的力量靠近偃偶中的本源。
夜红月按着偃偶,维持着自己与它的联系。
同时根据预先写好的设定,开始虚构“救苦天尊”的记忆。
岁白守着现场,以防意外。
三人都聚精会神,计划稳步实现。
忽然,夜红月的精神不受控制地恍惚起来。
“红月。”
她又听到了那声呼唤。
却不觉得是在喊自己,因为她的面前有一轮巨大的红月从崖边升起。
不是幻境。
物不随所思变幻,人不为心意左右。
她站在崖边发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到小世界来了。
不是说,天尊生成的小世界,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么?
这场面为何看起来如此不吉利?
“小夜。”
很久没有被这样叫过的夜红月心生恍惚之感。
会这样叫她的只有她的第一任同事,霍望月。
对方走的是温婉清丽解语花的人设,确实在她刚穿越的那段时间起到了一个良好的作用。
她没有当大女主的兴趣,只希望自己有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
但是太过安逸又会让她提不起劲儿,一天比一天迷茫。
霍望月刚好满足了这两点,给了她斗智斗勇的动力。
夜红月还记得,她一直诱导对方认为“仙尊白天不出现,睡眠时间长是因为伤重未愈”。
对方也确实这么认为了。
后来大约踩进了陷阱,死不瞑目。
岁白还编了个理由,说她下山的时候被大猫吃了。
山上分明就他这一只大猫。
回忆到这里,夜红月转身,目光没有焦距地看向对方。
等着那句“你是不是又想家了”。
可霍望月并没有这么说。
她清丽温婉的面容,在绯红的月色下显得有些诡异。
诡异地让她有种在看镜子的既视感。
“大师兄来了,仙尊让你过去。”
霍望月从不会这么叫姬越。
这是夜红月在心里给姬越取的代称。
她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往前走了几步,即便将要撞上对方也未停止。
夜红月穿了过去。
霍望月化作一道淡红的月光,融入了她的影子中。
与此同时,一段记忆在她的脑海中鲜明起来。
那是属于霍望月一生。
夜红月用比关闭弹窗广告更快的速度,屏蔽了这段记忆。
她捡起掉落在地的提灯,顺着山路,一步步地朝着岁白的院子走去。
那里并没有什么预想中的鬼故事在等她。
但有另外的鬼故事。
这个世界的岁白非常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仿佛他们是相识相知多年的恋人一般。
吓人。
夜红月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对方挑了挑眉,说:“你这是又收藏了谁的记忆,以至于对我都生分了?”
在这个世界中,他们两人之间仿若没有任何秘密。
他坦然地接受了她的能力。
并且选择包庇。
甚至因此吃味。
夜红月觉得这事太抽象了。
很像是她在手机面前说了句“我想吃炸鸡”,视频网站首页推送了炸鸡做法一样。
根本没想做饭,而冰冷的机器读取了这一点思绪,做出了自己不愿意见到的“帮助”行为。
给她看这个,还不如让她以上帝视角看看年轻时候的岁白呢。
抗拒的心情在此刻达到顶峰。
天边一直未落的红月骤然坠落,整个世界在她的面前碎开。
捕捉到她思绪的“赤阳”为她带来了新的世界。
她见到了,在人群中分外耀眼,被众星捧月的,青年时期的岁白。
或许称为少年更为合适。
他的眼睛与未来的他一样明亮,但更为清澈。
仿佛对这个世界仍有无尽的好奇。
站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同样的天之骄子。
或许与他仍有差距,但也并未黯然失色。
夜红月相信他与那些人是志同道合的,因为此刻的他并不孤独。
同时她也产生了疑惑。
他的这些朋友,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两方之间的地位或是修为差距,而被落差感裹挟,从而疏远他的人。
他们后来去哪里了呢?
玉沉香死在了阴宿魔尊的阴谋中,其他人嗯?
她很快得到了答案。
那些非凡的年轻人,消融在一片又一片的赤色中。
他们远超同龄人的实力,在杀不死又具有强烈污染性的混沌面前,只能起到延缓时间的作用。
偶尔能够得救,但又很快被卷入下一场红灾。
她终于理解了“只要碰上一次,就会遇上无数次”,也终于感受到了那种绝望。
亦有人从此走上另一条守护的道路。
走得越快,死得越快。
即便有人被修为高强的师尊授道,免受污染,也依然会被杀死。
只有一个人,在这条无尽之路上走出来了。
于一片赤红当中,那柄带着雪色剑划开了曾并肩之人的脖子,亦将赤色划开了一道口子。
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周围的景象霍然变化。
诡异的赤红褪去,世界又变得正常。
但死者的鲜血依然流淌,将地面染红。
少年站在这样死寂的场景中,目光有些茫然,丝毫不见方才动杀招时的利落。
岁白知晓自己所做之事是正确的。
可若是奋力抵抗的结局,与他们所拒绝的未来相同呢?
他今日杀人所救之人,明日,又可能会成为他为了救人而必须杀死的对象。
那他是在做什么?
少年带着这样的疑惑,去与宗门的人汇合。
而后见到自己救下的同伴将灵器扎入胸口,走进阵法当中。
那像一场献祭,人命就是祭品。
夜红月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困惑。
就像那位仙人困惑于众生的挣扎与沉沦。
但岁白终究不是一个没有怜悯的人。
他走出了这样的困惑,并为了寻求解决之法,走进了名为隐月峰的囚笼。
在一个月亮笼罩隐月峰的日子里。
岁白见到了一位仙人。
起初,他以为那是素光宗世代供奉的寒月化身。
直到他听见那位看不清样貌的仙人问他说。
“你想成圣么?”
圣人,界定天地,划分阴阳之人。
天地间神佛无数,圣人却只此一位。
如果成为圣人,岁白确实可以做到自己所期望的事情。
但他同时也认为,要成为圣人,他得先做到。
那仙人却说:“无须如此。”
因为他生来,就是为了继承一股从上古流传至今的庞大力量,并用这份力量界定生死,补全天道,以使人间轮回有序。
因而他天赋绝世,悟性绝佳。
而六亲断绝,亲朋皆逝于混沌。
他波澜壮阔,辉煌灿烂又蒙上红影的数十年人生,早已写于既定的命格当中。
而后百年,亦为天命所安排。
或许他遵从安排,成为撰写道统的圣人,就能够自主。
但夜红月觉得,那依然被安排下的不由自主。
如果是她,这会儿已经陷入对自我对过往,乃至于对世界的怀疑。
可岁白并未困惑迷惘。
他脸上闪过了恍然的神色,像是被解答了一个重要的疑问。
在他无言的不搭理中,仙人的身影消融无踪。
岁白沐浴在惨白的月光中,经历了长久的思索。
从夜晚到白昼,又到黄昏。
夜红月见到青丝暮成雪,青年变成了她印象中那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畏的仙尊。
又见到少年期的姬越,温润有礼地跟在父亲身后拜访。
几位仙尊和宗主当着说客。
岁白问了姬越一句话。
“你怕死吗?”
姬越念了一首诗。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当奈公何!”
他听懂了岁白的言下之意,知道父亲为自己争取来的,或许并非是康庄大道,而是暗藏着可怕的危险。
他说:“若有一日,我欲渡河,愿因堕河而死。”
或许那时的姬越只是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公子,在表明自己有远大的理想。
但他念的那首诗,解答了岁白的另一个疑惑。
岁白那些逝去的友人,终究是死而无悔,死得其所。
并非只有那些单薄的,为他而存在的意义。
“你要当我的弟子,首先要有能够渡河的自信。”
无视仙人口中冰冷的天命,岁白收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弟子。
而后是疑似被人为制造“天绝之命”的季辰。
季辰能够活下来,并非是世人所猜测的那样,是因为那件天降秘宝。
是因为,他是魔宫尊者眼中的极佳人选。
而那件所谓的“第八件能够保人升入大乘期的秘宝”其实从未降临七宝域。
岁白将季辰收为弟子后,不仅对外宣布秘宝已经被素光宗收容。
还真的给了他一件能够保送大乘期的宝物。
那是为了防止隐月峰传承断绝,从上古时期留存至今的传承宝物。
三弟子入门前,方梓音就住在隐月峰了。
岁白对这位预定弟子的感官很复杂,他像是没有想过人性竟能脆弱至此,初时手足无措,后来随她开心,活着就行。
他不理解方梓音的逃避心理,但认可对方“没谁必须担负这种责任”的想法。
收廖天心为徒,确实在岁白的计划之外。
但他很欣赏对方的奇巧诡思,以及打乱别人安排与计划的本事。
愿意给她提供庇护。
师徒两个在某方面一拍即合,做出过许多令他人抓狂的事情。
冷清的隐月峰因为多了这四个弟子,逐渐有了人气。
夜红月意识到,眼前的世界,正在上演在主世界发生过的事情。
她作为旁观者,像是在看一场过去的纪录片,又恍惚地觉得,自己在不礼貌地翻阅他的记忆。
如果是记忆,岁白记忆中的她是如何模样?
正当她生出这样的疑问时。
眼前的世界发展开始出现卡壳,像是缺少了重要元素一样,扭曲非常。
而后天地一换。
夜红月重新有了实体。
她躺在地上,一柄眼熟的长剑扎在她的胸口。
更为眼熟的白发男人摁住她的手脚,止住她的一切挣扎。
胸腔里跳动的仿若不是心脏,而是一颗恒星。
滚烫至极,蕴含的恐怖能量让她有种难以保持人形的感觉。
她昏了过去。
而后醒来时,见到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岁白。
他分明一身懒倦气,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就像猫在打量逗猫棒。
专注可爱,随时可能上爪子。
“你醒了?”
“您是……我是……”
夜红月抛出命题,有种“故事回到开头”的感觉。
那时,岁白告诉她,她是隐月峰上,负责伺候他的侍女。
她由此开始自己的新人生。
岁白:“你是我刚过门的妻子。”
夜红月:?
“你的眼神是这么告诉我的。”
夜红月:“……”
她果然没有当女主的命。
第一次装失忆不认识人就被当场戳破。
“在你醒过来之前,我就发现不对了。”岁白撑着脸,饶有兴致地说,“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你有问题的么?”
夜红月:“请讲。”
“昨天之前的你,我一只手就能摁住,而现在的你,可以杀了我。”
小世界依然像主世界那样划分了修为水平,依然有天地。
但小世界的生成依托于赤阳的力量,就意味着它不可能达到主世界的强度。
在小世界中通天彻地的人物,在大世界中想做到移山分海都难。
夜红月如果动用自己力量,对此地来说,无疑是降维打击。
“那你还蛮聪明的嘞。”
她尬夸了一句。
随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尴尬来源于她对岁白过于熟悉,不仅与之后他相伴到步入婚姻,在这个世界,她也一路见证了他的成长。
而对他来说,她是刚见面的陌生人。
似乎无论说些什么,都难以避免“交浅言深”的情况。
“你叫什么?”
“夜红月。”
这个名字让对方微微一愣:“自己取的吗?”
“原先就在用的。”
虽然是网名,但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本名。
彻底遗忘,在记忆中不留痕迹。
那或许是穿越的代价。
也或许是与原主相争而留下的后遗症。
对她来说,还能认知自己,还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够了。
“是个很好的名字。”
他说,转而轻笑一声:“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就让我来说些不便和他人说的话吧。”
“圣人界定阴阳的故事流传在每一个拥有智慧的族群中,但很少有人知道,祂曾经试图界定生死。”
“为令天地平衡,祂将天界最为强盛的两处混沌本源割下,命之日月。”
“日月居于天界之下,人界之上,照耀万物,万物十不活一。”
天地平衡,是指能量平衡,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弱它们的彼此吸引。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举措,只是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为了处理这个问题,也为了补齐天道,圣人用日月做了实验。
祂分别将日和月分作了力量不等的两份,并用生死来界定。
而后让死去的月亮和活着的太阳挂在天上。
让活着的月亮和死去的太阳坠落人间。
还真就解决了问题。
“但那不是生死,仍是阴阳。”
“祂失败了。”
阴阳可以逆转,而死生不可往复。
后者若是全然等同于前者,只会带来更大的混乱。
在夜红月的认知中,日为阳,月为阴,日月轮替,也是阴阳守恒的一种表现。
确实与死生无关。
岁白见她若有所悟,冷不丁说:“你知道坠落人间的日月,分别被称为什么吗?”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
“分别是‘红月’和‘赤阳’,它们被封印在隐月峰和阳山。素光宗的祖师,是圣人的一位弟子,很难说他不是奉命执掌此处的封印。”
岁白合起手掌,面露揶揄之色。
“或许圣人也觉得自己的失败非常丢脸,他在此事中隐去了自己的身形。素光宗世代弟子都以为,我们供奉的是月宫的仙人,是寒月的化身,在依仗对方的力量压制红月。”
夜红月曾在左湛(某意外被夺舍的魔宫圣子)的嘴里听到另一个版本。
说是天上的月亮渴求“红月”的力量,才将力量借给素光宗,没想到素光宗是在它的力量封印红月。
从混沌的本质来说,左湛的说法确实更有说服力。
然而事实总是令人意外。
月宫仙人竟然是圣人的马甲。
这话说出去根本没人相信。
她唏嘘着,选择性无视对方的暗示。
就算在她穿越之前,原主是个怪物又如何?
她穿越之后可一直都本分老实地做人,没做过任何有害社会,偏离人类定义的事情。
而且她都这么强了,想要当个人,别人只会支持!
“你好有意思,怪不得我会这么喜欢你。”
岁白笑得眼睛弯弯,话锋一转,说:“你从我这里知道的东西够多了,也该让我知道一下,你们后来做了什么吧?”
“我想,你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因为我的期望即将实现。”
夜红月沉默片刻:“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本人都这么要求了,她即便剧透他的人生,也不算太过分。
这个世界的岁白对她的剧透很满意。
“不愧是我。”他颇为自恋地说,又道,“也谢谢你,让我有了媳妇,也愿意帮我做这件事。”
她老脸一红。
“想见到的都见到了,该知道的事情也都已经明白,你该醒了。”
这样跳跃的思维,夜红月有些跟不上,但他这么一说,她也惊觉自己在这个世界停留的太久了。
外头还在给救苦天尊“接生”呢!
“我该如何醒来?”
她问。
他答:“用你的力量撕碎这个世界。”
夜红月犹豫了。
虽然她已经做过这样的事情,但面前之人与她认识的那个人太过相似。
也太过鲜活。
她若是动手,并非是击碎幻影,而是在扼杀一个已经演化多年的,真实存在的世界。
当着他的面动手,又像是要亲手杀死他。
岁白:“我是在沿着另一个人走过的路在往前走,可我注定走不到他能走到的终点,这样的世界不若随我一起毁灭。”
见她没说话,他默了默。
“原谅我没有他会哄你。”他叹了口气说,“但我还有一个说法,或许能令你好接受一些。”
“这世界本也是脆弱如纸,就像花中的世界会随着花被折下而死去,露水中的世界倒影,也会随着露水蒸腾而消失,早晚并无不同。”
“你的力量正与赤阳的力量互相倾轧,从你入梦的那一刻起,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世界在归于湮灭。”
“你若是醒来,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二。”
这对夜红月来说,是非常残酷现实。
所以他才先说了那句仿若有自毁倾向的话。
只是她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好骗。
“所以我一直都只想当个活得滋润的旁观者。”夜红月也叹了口气,“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我不可能一直都置身事外,清白无辜。”
如果非要选择。
她也有做出选择的魄力。
“再见。”
她说,而后并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
只见到了一个很漂亮的笑容,随后世界如露水般破碎消逝。
她并未在自己预想的地方醒来。
眼前若有无边夜色在蔓延,大地被血红的花朵铺满,浑浊宽广的河流上驾着一座小桥。
没有实体的游魂双手带着镣铐,在穿着黑白工作服的鬼差的押送下,浑浑噩噩地穿过彼岸花丛,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被夜红月于纸上反复勾勒的地狱冥府,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
而她的面前,有一口煮着浑浊汤汁的大锅。
夜红月:“嗯?”
她这是直接上任孟婆了?
面对排起长龙的鬼魂,她在“先把汤打了”和“让人顶班”之间,选择“打汤自己喝”。
她想要遗忘那些已逝之人的记忆。
让他们即便无法往生,灵魂也能够归于寂静。
碗中的“孟婆汤”味道很奇妙,奇妙到她喝完之后就忘记了。
并忘记自己喝过。
于是她又打了一碗汤饮下。
挤在奈何桥上的鬼差和游魂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喝下一碗又一碗。
想要出言提醒,又不敢跟这位看起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大人搭话。
终于,夜红月的动作停了下来。
因为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喝孟婆汤。
此时的她,觉得自己的记忆珍贵美好,没有需要遗忘的。
所以她放下了手中的碗。
围观群众纷纷松了口气,抹了把头上不存在的汗。
鬼差小心翼翼地说:“劳烦大人给这些亡魂分发汤羹。”
“稍等。”
她没有急着开始干活。
而是望向桥下。
浑浊汹涌的黄泉霎时平息,如镜子般倒映出她姣好的面容。
而后,另一个夜红月从黄泉中走了出来,来到桥上。
她将手中的勺子和面前的锅塞到另一个自己手中,示意对方开始干活。
而后笑着对桥对面站着的人影说:“你还是错估我了,能让另一个我干活,我是不可能自己上的。”
想拿工作留住她?
天方夜谭。
“既然你都做得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抗拒我呢?”她模仿着岁白锋芒毕露时的笑容,“放弃吧,你抓不住我的软肋,也打不过我。”
“收手吧,这样我还能让你继续当大慈大悲的救苦天尊,不然你就跟戏班里的那些演员一个下场。”
这是唬人的话。
因为赤阳跟她的那些偃偶不同。
它吞过的生灵太多,有无数的信徒,还被魔修动过手脚,曾经拥有过神像。
也曾产生过模糊的意识。
或许并不具有太强的思维逻辑,但多少有一些“自我”。
过去,在祭主的控制和阳山并未完全解除的封印压制下,它在夜红月面前全然下风,轻易地被她夺走了一些本源。
如今它正急速活化,力量也被解封,却依然受到她力量的压制。
自然是要跟她拼一下的。
结果是它依然打不过。
那人影似乎做出了无声的妥协,随风散去。
夜红月被排斥出当前的世界,眼前陷入黑暗。
“呜呜呜,师娘你醒醒啊,我们不能没有你。”
耳边传来了方梓音动静颇大的哭泣声。
“要是没有师娘,我当初就一个人去救小师妹,被那魔修害死了。”
“如若不是师娘提醒我,我在阳山的族人都保不住,还会一直被舅舅蒙在鼓里。”
“要不是师娘的心声提醒了我,我真嫁给姓顾的那人渣了。”
……
病床前,几个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从前不敢说的话。
甚至反思起自己的隐瞒,承诺“只要师娘醒来,就将能听到她心声的真相告诉她”,还愿意接受惩罚。
夜红月猛然睁开眼,做出“垂死梦中惊坐起”的姿态:“不是,你们真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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