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光鲜表皮之下,毛细血管般密布着新旧交替的痕迹。那些被标记在孙鹏飞办公室巨幅地图上的城中村和旧工业区,便是这痕迹中最顽固、也最充满“机遇”的所在。低矮杂乱的自建房、斑驳的厂房外墙、蜿蜒狭窄的巷道,与远处拔地而起的玻璃幕墙大厦形成刺眼的对比。这里,是城市记忆的褶皱,也是阳光难以照彻,滋生各种灰色交易的温床。
“鼎坤实业”的触角,正以一种看似合规、实则包藏祸心的方式,悄然探入这些区域。孙鹏飞利用其重新积累的资本和精心构建的关系网,通过复杂的股权操作和项目分包,开始介入旧城改造的前期环节——“民意征询”、“环境评估”和“基础设施勘测”。他的目标明确:以最低的成本、最快的速度,拿下这些地块的开发权,或者,至少在其中分得最大的一块蛋糕。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常规的商业竞争手段太慢,也太“文明”了。他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润滑剂”和“清除剂”。
于是,那些被他重新“筛选”和“整合”的出狱人员,开始被分批、分角色地投入这片泥沼。
张帅帅、马文平、程俊杰这类角色,被陶成文安排进了所谓的“前期工作小组”,归入鲍玉佳的“麾下”。他们的任务简单粗暴:穿着统一的、印有“鼎坤物业”或模糊不清标识的工装,以“安全巡查”、“消防检查”或“民意调查”为名,在目标区域进行高频次的、带有威慑性质的巡逻。他们往往三五成群,眼神凶悍,言语粗俗,对沿街商铺、租赁住户进行“盘问”,记录所谓的“违规情况”——私拉电线、占道经营、消防通道堆放杂物,任何一点小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们的目的并非真正维护秩序,而是制造一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对于“不配合”的住户或商户,他们的手段会逐步升级:从口头警告、言语威胁,到深夜敲门、泼洒污物、剪断电线,甚至对落单的居民进行推搡和恐吓。鲍玉佳坐镇幕后,通过陶成文接收指令并分派任务,他偶尔会亲自出现在现场,那双经历过监狱和暴力洗礼的眼睛,只需冷冷一扫,就足以让大多数普通居民脊背发凉,敢怒不敢言。
沈舟和魏超(VCD)则被赋予了更“技术性”一点的任务。沈舟负责带着几个人,利用简单的设备,对老旧房屋进行“安全隐患排查”,他们的报告往往会刻意夸大房屋的结构问题、电路老化程度,制造“此楼危矣,必须尽快搬迁”的舆论氛围。魏超则发挥其钻营特长,负责用一些小恩小惠(一袋米、一桶油)或者虚假承诺(如协助申请廉租房),拉拢、分化居民中的弱势群体,培养“内应”,收集其他居民的抗拆动态,或者散布不利于竞争对手开发商的谣言。
林奉超和付书云,凭借着孙鹏飞为他们包装的“安保主管”和“项目副经理”头衔,负责与拆迁区域内一些原本的小地头蛇、混混进行“谈判”或“收编”。林奉超的势利眼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能迅速判断出哪些人可以利诱,哪些人需要威慑。付书云则常常被推到台前,以其略显呆板却带着“官方”(指鼎坤实业)背景的形象,去签署一些内容模糊的“意向书”或“补偿协议”,其智力上的短板使得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许多不合法条款的签字人。
伍华权、梁露这类认知水平不高的人员,则负责最底层的盯梢、传话和散布恐慌信息。他们像幽魂一样游荡在街区,记住哪些人去了信访办,哪些人联系了记者,哪些人态度最强硬。
孙鹏飞的布局,可谓层层递进,软硬兼施。他巧妙地利用了旧城改造过程中固有的矛盾(居民诉求不一、信息不对称、对政策理解不清),以及基层管理的漏洞,用这套半黑半白的“组合拳”,意图在正式拆迁启动前,就瓦解掉潜在的抵抗力量,营造出一种“大势所趋”、“鼎坤背景深厚”的态势,从而在未来的谈判或竞标中占据绝对优势。
然而,这套体系运作得越“顺畅”,孙鹏飞和陶成文就越发感觉到一个关键环节的缺失——一个能够提供“技术背书”,并且身份相对“清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麻痹管理部门和居民的人。
黄国健,成了填补这个空缺的唯一人选。
在陶成文的“陪同”(实为押解)下,失魂落魄的黄国健再次踏入了“鼎坤实业”那间奢华得令人窒息的董事长办公室。与几年前相比,这里的陈设更加考究,孙鹏飞的气势也更加沉稳和内敛,但那种隐藏在笑容下的冰冷与掌控欲,却愈发深邃。
“国健来了,坐。”孙鹏飞没有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招呼一个老部下。他打量着黄国健,目光如同扫描仪,掠过他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微微佝偻的背脊和那双因为长期从事维修工作而布满老茧和油污痕迹的手。
黄国健僵硬地坐下,双手紧紧抓住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敢直视孙鹏飞的眼睛,那会让他想起监狱里的噩梦和那张写有儿子学校班级的纸条。
“老黄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孙鹏飞开门见山,对陶成文使了个眼色。陶成文立刻将一份装帧精美的项目计划书放到黄国健面前的茶几上。
“国健,你是技术出身,懂水电、懂结构,又在里面……嗯,锻炼过,吃过苦。更重要的是,你现在身份干净,在学校工作,说出去,大家都信服。”孙鹏飞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我这边,刚刚收购了城南几个老旧小区,准备进行升级改造。前期呢,需要对这些小区的管网、电路、房屋结构进行一次全面的‘评估’。”
他顿了顿,观察着黄国健的反应,然后继续用那种极具蛊惑力又暗含威胁的语调说:“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来负责这个‘评估小组’。你的工作,就是带着设备进去,出具专业的评估报告。报告怎么写,我会让沈舟协助你。至于报酬……”他报出了一个数字,是黄国健在校工作收入的数十倍,“而且,这只是开始。等项目顺利推进,还有分红。”
黄国健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知道这所谓的“评估”是什么勾当。无非是让他利用那点技术,为孙鹏飞的强拆行为披上“科学”和“安全”的外衣。那些报告,将是捅向那些不愿搬迁居民背后的刀子,而且是带着“专业认证”的刀子!
“孙……孙老板,”黄国健的声音干涩沙哑,“我……我技术不行,怕……怕耽误您的大事……”
“技术不行可以学,可以‘弥补’。”孙鹏飞打断他,语气转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国健,我知道你顾忌什么。觉得这是害人?觉得对不起良心?”他轻笑一声,带着嘲讽,“你看看外面那些破房子,线路老化,水管锈蚀,住在里面本身就是危险!我们这是在帮他们,帮他们脱离危险,住进新房子!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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