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却也让他那因极度紧张而混沌的脑子,陡然清醒了过来。他好像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或者说,是彻底被逼到了绝路。
他猛地抬起了头,那张涨得通红的脸,此刻因为充血而显得有些发紫。那双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名为“豁出去了”的疯狂火焰,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上、准备回头拼命的野兽。
他再次举起了那块被汗水浸透的号牌,这一次,他的手臂虽然依旧在发抖,却举得异常坚定。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却带上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一字一顿地,从喉咙深处嘶吼出来。
“六百一十万两!”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沸的油锅,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
这一次,连桌案上安稳放置的茶杯,都跟着嗡嗡震动,里面的茶水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疯了!他肯定是疯了!”
“这已经不是脑子进水了,这是脑子被驴踢成了浆糊啊!”
嘈杂的议论声再也压抑不住,像是被捅破的蜂巢,嗡的一声四散开来。起初的嘲笑和鄙夷,此刻正迅速发酵,转变为一种混杂着惊骇与不可思议的喧嚣。
一个与赵小五同在北京大名府做生意的布商,脸色发白地凑到同桌人耳边,声音抖得像是筛糠:
“我跟你们说个事儿……你们可能不信……”他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嗓门,但那音调却因为激动而显得又尖又细,“听说他为了凑这次的本钱,把他家里那三代人传下来的祖宅都给卖了!”
“什么?”邻座的人惊得差点跳起来,“那他一家老小住哪儿?”
“不止!”另一个消息灵通的商人,神秘兮兮地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炫耀和残忍的快感,
“我还听说,他把他媳妇儿压箱底的嫁妆首饰,全都当进了当铺!他家祖宗的牌位,现在都用块破布包着,寄放在邻居家的柴房里!”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周围一圈人头晕眼花。卖祖宅,当嫁妆,连祖宗牌位都无处安放,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一个生意人底线的认知。
然而,更骇人的消息还在后面。
“这都不算什么。”最初爆料的那个布商,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禁忌,“他……他还向北京大名府最大的那几家地下钱庄借了钱,全是高利贷!”
“嘶——”
这个消息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感觉整个大厅的温度都凭空下降了好几度。
“就是那个‘利滚利,九出十三归’,最后能把人活活逼死,把骨头都榨成渣的钱庄?”
“要是这笔生意砸了,他还不上了……那帮人可是真的会把他全家老小都沉到护城河里喂王八的!到那时候,可真是家破人亡,挫骨扬灰了!”
一时间,所有投向赵小五的目光全都变了。
那目光里,鄙夷和嘲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怪物般的惊惧,一种看赌徒押上最后身家性命的好奇。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竞拍了。
这他娘的是在赌命啊!
而且是把身家性命、妻儿老小、祖宗基业,把他这个蝼蚁般的小人物所能赌上的一切,全部推上赌桌的梭哈!
帘幕之后,那片幽暗静谧的小天地里。
一直如老僧入定般半眯着双眼的陈森,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前倾,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蛰伏的猛兽终于闻到了血腥味。
他那双始终显得有些慵懒的眼睛,第一次完全睁开,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饶有兴致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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