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眼中人(一)
千秋殿与百福殿的物什收拾地很快,李知又自求了圣人将女学的置设一同移到弘文馆处,不到两日,便已经全为妥当。
转立在弘文馆旁,一路朝上,望见入眼的“史馆”二字,李知心中便是一空。
“兼修国史一任,如今又落在哪位相公头上?”她轻轻问。
清河神色有些不豫,转而眉头似皱非皱,却又最终松开。
如今现状,刘欲在她心中像难咽的药。
从前的敬重显得分外好笑,可人割喉一死,血书一封,又将人的话给堵住。至少同仍茍活在狱中的文征相比,他似乎,还带着生前的风骨,还没有碎。
可天道轮回,不容抹杀。
许是这番静立无声,才叫李知恍然惊觉,这样的人,往后还是在筱雨面前少提为好。
“走吧。”
清河垂眼跟上。
史馆前的两颗柳树愈发葱绿,破云的艳阳一照,青翠难移。
沉木红梁下,忽而行出一人,白衣刺眼,可他的神色却有些黯淡。
擡眼远望,隔着柳枝与李知对视,他微微顿步。
“那就是,接手修国史的人。”清河缓缓开口。
李知才想起,这么些天,确实未在武德殿的对案,见着这位起居舍人。
林正倾垂手行来。
“见过长公主,李学士。”
覆身的白麻衣不容忽视,刘欲无儿无女,又为太子传报而亡,蒙羞之人便是临近亲族,也不愿去大理寺收尸下葬。
故里之地,亲族不容踏却。
李知听说,是林正倾架马,将裹着草席的刘欲,葬在了长安。
“李学士晚时可有空暇?”林正倾望着她。
李知一怔。
便听他言:“有旧物要交付给学士,在宫外。”
清河移眼,倒是生了些许探究之色。
“什么旧物,竟是要约三娘独自出宫?”
林正倾禁不住打趣,眼垂得更低了些,“若李学士不得闲,推些时日也可。”
李知微抿唇,“在何坊?”
“崇仁坊。”
“我知晓了,宫门落钥时,我在”她想了会儿,接过后句,“在松斋舍等着林舍人。”
林正倾面上轻浮了点笑,夕色洒落,自弘文馆踏步而出的谢愈远远望见了三人的身影。
而立在李知面前,那位林舍人的笑,亮得不容忽视,几乎是下一意识一般,他便擡脚朝着三人行去,以至于到了跟前,望见林正倾仍旧挥之不去的一点淡笑,谢愈便是心中莫名升起些不适。
“林舍人,好久未见了。”
李知听着熟悉之音,步子未动,清河正回身欲出声,下一刻,就被李知拉住腕。
“林舍人,我同贵主还有要事,晚些再见。”她笑得得体,亦是朝谢愈施舍般的转了点面,话毕,人已经带着清河离了好远。
晚间再见。
谢愈品着这四字,捏紧衣袖,故作随口一言般地朝林正倾问:“林舍人与李学士,晚时有事商谈?”
林正倾微顿,瞥了眼已经迈入史馆的李知,答得正色,“谢给事何来此言,我与李学士之间无什么要商议之事。”
谢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夕色并不顾忌这位给事,林正倾在阳下,面中微点变化便可让人窥看仔细,无声之时,他似乎从这位同为长公主与五皇子的老师面上,捕捉到一丝别样的情绪。
这位沾染朝中两大风雨之中的人物,好似……
林正倾似乎才悟过来前头的话,“啊”了一声,弯眼补道:“晚些时候,我还要折回史馆。”
谢愈神色松了些。
见身前人依旧未出声,他又问:“谢给事去史馆是?”
“察看些书。”谢愈答。
似乎没有耐心呆下去,他很快温笑一声,“不打扰林舍人办事了,谢某先行一步。”
柳枝飘荡的前处,行过一红一紫,清河瞧出些李知的燥意,偏头声低,“谢先生惹三娘生气了?”
三娘正眼也未瞧一瞧谢愈,便拉着她急急走了,定是谢先生惹恼三娘。
“前些时日他在武德殿中的话,筱雨不记得了吗?”
清河微微思索,“辞去五皇子老师么?这不是未如他的愿。”
李知气笑,“他的愿,早得手了。”
“谢愈是为着谁,筱雨未看出吗?”
“为了李委?”清河虽是这般出声,可脑中根本未想过此事,只是顺着三娘的问回一句。
李知停下步子,她松开清河的手,正色沉声:“他与我,道义不同。”
道义不同……
清河一怔,半响没听懂这话。
她脱口便道:“三娘同谢先生,不是都……”
忽地,清河就噤声了。
她望见,正迈步朝她们行来的谢愈。
李知似有所感地回头,望见那人颀长的身姿掩住西悬的日色,一时更加躁意丛生,只觉他遮了大好的夕阳,偏朝右行去一步。
落在谢愈眼中,倒好似在给他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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