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源也是反应过来,直立起身朝上冷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圣人下令,李由林的脑袋也该送去六大节度使手中瞧瞧。”
独立在旁的李知连同着一众昭容昭仪皆是默然看戏。
朝中的瞬息万变向来在谋之一字,李由林能做的事,李知也能尽数还于他身。
相公们并不蠢笨,自打谈阳舒言及背后坐利者,李由林的名号一出,他们便极快地回过神,此为李知回朝的反击。
无怪第一日出狱,便要奔马去查朱楼,可偏偏朱楼却当真有问题。
李知能重返朝堂,可万万不能再让李由林重回。
于是殿中或是糊涂的,或是亦步亦趋的,或是情绪高涨的,或是不愿被窥察的,皆一道自坐塌上起身而拜——
“请二圣,即刻缉拿李由林,斩于长安市集,以慰天道,以平民心!”
激荡愤懑之音,几乎快掀翻太极殿。
李知背影依旧坐立如松,听着一道道怒言入耳,缓缓移眼望向如今正被唇刀唾骂枭首之人。
李由林垂着手,面上仍未失态,只等着其上两位圣人开口。
李知指尖微动,继而擡眸看向高座之上无声的清河。
筱雨却落目在另两位未禀人之身。
一位礼部郎中崔昊疑。
一位,太子少师,如今的谢相,谢愈。
李知的眸子一顿。
轻荡心之语,自清河口中而出,“崔郎中,先前是有何要事要禀?”
这句不轻不淡地揭话,令其下朝臣愕然。
李由林也是微微擡起眉头。
众臣如何会想到女圣人竟然轻飘飘略过百官之请,转而问话旁人。
崔郎中背后只如生了双眼睛,一时立着也生汗意,忙极快禀道:“文征使君的尸首送回长安了,此前小圣人言以庶人礼葬,已是安排妥当,至于谥号还待二圣商榷。”
话毕,便见李竹眉目隐有不悦,默然半刻,才堪堪出声,“既此前为小圣人定,谥号一事也便一同交付,不必问朕。”
坐于右处的李委脖颈蓦然一僵。
朝前众臣的视线皆移过来,额上便渗了些冷汗。
文征,太过复杂的一人,不像刘欲一般,认罪而自缢,他的身上悬着世人的恨、叹、骂、惜。
当着百官与李竹,他不能此时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礼部且先拟着,后续呈来,朕再过目定夺。”
见小圣人开了口,崔郎中也没个深思,忙应下退离这正殿目光所汇之处。
依着顺序,此刻该由着那位倒戈李由林的谢相开口了。
可女圣人偏偏再一次越过他,望向李由林,“朱楼一案,李总管可有辩驳?”
相公们那点疑心抛去,正扬眉要听那李由林还能怎么给自己洗白,却见身立如松的谢愈忽而朝前一步揖道——
“臣谢愈,有罪要认。”
倏尔,满殿的视线皆落在这位相公身上,承其重,几乎可杀人。
只听与此言太过不相符的清正之声,恍然殿中响起。
“朱楼之案,实为臣所谋。”
谢愈神色无变,拱手撩袍而跪,触地轻言:“臣之罪,难逃。”
即使是太极殿外所飘大雪,也比不得此话让人生寒了。
这便是李由林养的一条好狗么?
李知那垂坐不动的脊背蓦然一僵,眼底烟云缭绕,几乎要叫她看不清那熟悉的背影。
半载,能让一个人抛却曾经的东西,能让谢愈碎掉那身傲骨么?
几乎是再也忍不住,李知倏尔起身,“大豫十六年,谢少师将查清科举一案,彼时离于拾遗的阿弟与弟妹命丧大理寺门前不到一月,谢少师是有何等本事同莫连相识并接下朱楼?”
连着朝臣也因李知此容此话而怔。
“若想求死何必走替罪羊一路,从太极殿迈百步出去,拔了千牛卫的刀顷刻自尽,我李知敬你活着可敬,死也从容。”
此话落下的那一刻,谢愈长睫便是一颤。
却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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