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眉目间的清寒,满室烛火也难沾染。他却长睫一颤,轻声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并不知晓王离同清河,究竟违约与三娘说了何事,可此时,他心间诸事,在见着身前人的那刻尽数隆高,簇拥在最上的,是迫切希望他们告诉了三娘所有。
李知移开眼,不动声色往后推开,“什么都没有说。”
谢愈松了些力,伸手撑住一边的案沿。
心是全然乱了。
他不禁低低笑起来,只觉若今日一别,下一次再见,便可知晓一切希冀,却又害怕这一赌。
长明不灭的火光中,李知的发丝亮得移不开眼,厚氅拢着那张清丽又寡漠的面。
在李知心中,他又能占几分呢?
谢愈指节扣紧案沿,听着窗外暮雪呼啸。
他沙哑出声,“我,无话可说。”
李知盯着他没说话。
她望着谢愈密长的睫羽,在光下颤动,藏在眸中的神情不让人窥看分毫。
自打听着王离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她其实隐隐有些猜想,却又觉得,实话与真相,总该当面来言。
岂料,他一如当年。
“好。”满室的烛火晃动,李知在风声里,应了他一声。
“无话可说到无路可走,谢少师行得明白。”她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在情绪将涌时,又极快转过身,几乎是只顿了一刻,便朝外行。
“三娘。”
谢愈松了手叫住她。
“半年前,我去刑部,曾留了块玉佩在三娘的衣裙上。”他沉默一瞬,又涩然开口问:“不知三娘是否遗留在刑部。”
“玉佩?未曾见过。”
李知嗓音淡得似稀薄的山雪。
丢下这句,擡手拉开门,寒风灌入,氅衣间的黑绒四处倾倒,她拢紧衣,头也不回地离开班房。
雪依旧再落,坊间方正自天阙俯瞰,白茫茫一片。
唯见宣阳坊街道之上,恍然有马疾驰,武侯们自睡梦中惊醒,却跟到李府门前悉数白着脸退离开。
深雪夜间,宣阳坊李宅小门后,下马来了位郎君。
看门的奴仆见着那封信,便带着他一路转入书房。
“阿郎,有客来访。”
李由林正陪着莫鸢在案上习字,听着这话头也不擡便问:“谁人来了?”
莫鸢正愁写不下来,见状丢了笔,仰头乐嘻嘻道:“阿耶快去见客吧。”
恰逢小雪抖了抖身子,跳上桌去蹭莫鸢,李由林便也丢了笔,听奴仆回禀。
“是长安城外来的人。”
李由林一顿,瞧莫鸢抱着小雪玩得正开心,索性擡步随着奴仆一道出去。
“请去书房了吗?”
“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李由林应了一声,继而迈步过去,将转入内,只瞧见坐上的人起身,朝他恭敬一拜。
“大监,房使君送来的信。”
李由林接过,又问:“他们如今是何状况?”
“已经到华洲了,若一路顺利不出三日,便可兵临长安城下。”
手中信一展开,他眉头不由得皱起,“程美中与杨士竟在华洲?”
“是,房使君也是同章应通会军之时,才发觉此二人一早,便是他章应通的人。”
“一早?”
李由林捏着信坐下,脸色有些难看。
夜一静,沉杂的思绪便涌上。
手中那封信被捏得发皱,他思忖着,才慢慢哼笑一声,“怪不得,怪不得当初科举一案所贿的那笔银子会在朱楼,怪不得下头藏着铸造兵器,自大豫十七年开始,便源源不断运往他平卢淄青章应通那儿,这是要用长安的血喂他的兵啊。”
屋中响起一阵急促的拍案,那封信被定在桌下,火光一照密密麻麻入目。
李由林面色已是阴沉,被人玩弄掌心搅得他心中万分不痛快,“文征一死,这六大节度使只余他平卢淄青实力最强,老夫还道房山越是怎么如此快说服他起兵谋反,原来,他这份心存了这么久。他竟还敢让人将谋反罪,扯上老夫头上!”
立在一旁的郎君未敢说话,只盯着那封火光下微微颤抖的书信,忽而又想起些大监曾嘱咐的事,“此前,大监要查徐柳这个人,房使君一路从通政司查起,最后发现她去了平卢淄青的地界,未在出来过,不过小人也未在章使君身边见过这位女娘。”他顿了下,试探问道:“这人,大监还要查吗?”
“不必了。”李由林一摆手,语气不忿,“朱楼的案子也没什么可查的,如今皆是和章应通有关,他是真想翻了王朝,自立为帝。”
郎君见着大监自打进来望见那封信,便是一直在气头上,心里不想被牵扯进来多些麻烦事,忙伏低身子慰道:“大监宽心,纵使章应通兵力响应众多,可若有着房使君同长安兵马一道反打,必不会叫他翻出什么大浪,到时一箭双雕,大监心头那块石,便能彻底放下了。”
听着这话,李由林面色才慢慢缓和下来,思忖半刻,又忽而开口:“兵临城下那日,让房山越想法子说服章应通,叫他让杨士同程美中来送条件。”
在一旁立着的郎君躬身应是,直起腰悄悄望及大监眼底的晦色,才有些不寒而栗。
让李由林不痛快的人,世上没几个可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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