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取
第一百零二章
陆纨的话使齐静年怔了怔,愣怔过后,他疑道:“师兄娶妻就娶妻,为何要致仕?”
齐静年似乎联想到什么,他停顿片刻,而后才道,“师兄是怕太后……”
陆纨“嗯”了声,他面色沉静,波澜不惊地说:“太后会为难我的妻子。”
所以,师兄想要致仕,是因为希望他的妻子能平安无事,但是——
齐静年望着陆纨斯文的面庞,他恳切地道:“师兄文采风流,当年又是三元及第,何等风光啊!师兄年纪轻轻便已是次辅,凭师兄的才品和手腕,将来定会名垂青史。若是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大好前程,师兄的抱负与志向岂不是都付诸东流?”
“师兄难道不觉得可惜,不觉得这些年的悬梁刺股都白费了么?!”齐静年这番架势,活脱脱比他自己要致仕还激动,说到最后,他甚至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
陆纨的情绪与之截然不同,他眼中眸光深邃,在齐府的戏台子下,他依旧从容不迫地听着戏。
台上已换了另一出《白蛇传》的戏,戏中人正在唱:“最爱西湖二月天,桃花带雨柳生烟,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①
陆纨一边端起杯茶盏饮了口,一边道:“师弟,先坐下。”
齐静年见他这样淡定,感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坐下时,他不禁叹了口长长的气。
见陆纨不说话,齐静年又锲而不舍地劝说道:“师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听说太后患了乳岩,师兄饱读诗书,应当知道此病的厉害。若那女子真的喜欢师兄,等师兄几年又何妨,师兄何须为此致仕?”
齐静年恳切道:“你的前程才是最为重要的,师兄不如听我一句劝吧。”
“师弟,”陆纨这回终于开了口,他说,“她没有义务等我。”
“而且她等得起,为兄也等不起。”陆纨淡淡地笑了下。
“‘转眼鬓丝白发添’,”陆纨念了句方才那出《双烈记》中的唱词,他摸了摸自己的鬓发,似笑似叹地望着自己手心的掌纹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为兄早不再年轻了。”
齐静年唇瓣微动。
“你不是问我渴求在何处?”陆纨的眉宇舒展,他笑着,温声地说,“她就是我的渴求。”
“我为功名利禄劳累了大半辈子,后半生,就让我为她而活吧。”陆纨的面容端华,他的双眸深处有一丝燎原的火。
陆纨翕动嘴唇,他的长睫微眨着,像是蝴蝶肩上薄薄的双翼,他喃喃道:“如果……她愿意接受我。”
陆纨这句呢喃的语气很低,可齐静年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擡首,一瞬不瞬地望向陆纨。
师兄此刻的表情和从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不仅面带柔情,而且他的双眼里是有星星的,就像深陷爱河中的那些毛头小子一般,好像陡然年轻了许多岁。
他的师兄啊,怎会栽在一个女子手中,不惜甘愿为此抛下自己的锦绣前程!这都罢了,师兄这样的人,竟然还要担心他的感情可能不被接受。
真是……真是……
唉。
齐静年叹惋地摇着头。
-
蒋国公府。
这段时间,徐意出于受伤的缘故,她基本没怎么出府。这天下了大雨,徐意干脆连房门都不想出。
她才受了伤,蒋国公府阖府几乎是将徐意捧在手心里伺候。既然不想出房间,盛氏索性让人把饭菜送到了徐意的屋子里,于是这日用晚膳的时候,只有徐彦、盛氏、徐靖、徐元寿和徐靖的新妇孟语嫣。
孟语嫣与徐靖于日前正式成婚,宁国公府和蒋国公府都是京中的煊赫门庭,两个人的婚事本该办得热热闹闹,可惜最近太子和太后接连抱恙,朝中的气氛一直很压抑。以免惹来御史参奏,他们不敢过分张扬,只简单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就作罢。
大儿子成了亲,小儿子不着急,如今盘旋在盛氏心头第一要紧的就是女儿的亲事。
眼瞅着到了下半年,而今都入秋了,陆安庭那边迟迟没个回复不说,珠珠每天也不知在傻乐什么,浑然不为自己未来担心。
女儿不急母亲急,没法子,盛氏只好再催催丈夫,她遂在用晚膳时开了口。
盛氏道:“珠珠的事儿,国公爷得早日拿出个章程来。下月她就满十七了,这些天也有人向我打听她的生辰八字。不知国公爷心中如何打算?”
“她与安庭怎样?”徐彦先问一句。
盛氏道:“安庭近来为了红莲教在忙,我瞧他们两人,大概有段时日没见过面。”
听罢,徐彦微微沉吟。
徐元寿在旁边着急道:“娘,您别急呀,安庭哥可喜欢阿姐了,他只是这阵子忙,等忙完了,他肯定会来找阿姐的,您别把阿姐许给别人!”
小儿子口无遮拦,盛氏瞪了他眼,继而道:“陆安庭喜欢珠珠是一回事儿,可我寻思着,他们二人私下来往久了,恐怕落人闲话,被说私相授受。”
“若他们真的都对彼此有意,那么这桩亲事迟早都会定下来。既然如此,还是尽早过到明面上罢。”盛氏说。
徐彦问:“夫人的意思是?”
盛氏慢悠悠地道:“两个孩子不知轻重,咱们做父母的哪能真这么随他们。我看国公爷不如趁明日探探陆阁老的口风,看他是个什么意见。”
盛氏的话刚撂下,徐彦还未回复,徐靖先被一口汤呛到,猛地咳了起来,他满面通红。
见此,孟语嫣忙为他拍着背,徐元寿也递了一杯水给兄长。
徐靖不敢大意,他没接徐元寿的水,缓过气后就赶紧道:“娘,这不好吧。”
徐彦侧首,他拧眉望向大儿子。
顶着父亲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徐靖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他默默开口道:“我觉得阿寿说得没错,安庭最近忙,但他忙完了,以他的性子,定然会给咱们一个交代。孩儿以为,爹……爹没必要去惊扰陆阁老。”
盛氏不赞同地挑起眉说:“什么叫惊扰?”
“儿女的终生大事,做爹娘的不该上点心么?”盛氏的一双娥眉颦蹙,她斥道,“青诚这话说得糊涂。”
“是,娘说得不错,上心是应当的,”徐靖说,“但是——”
徐靖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该以什么理由开口更为合适,他道:“但是安庭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既然承认了喜欢珠珠,那么他绝不会辜负珠珠。爹若是私下先与陆阁老说,孩儿怕会适得其反。”
“而且,爹是什么身份,说是试探,但您一开口,岂不等于落实了此事儿,万一陆阁老拒绝,爹会下不来台的。”
桌上许多双眼睛望着他,徐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在强词夺理,但没法子,他只能撑着把话说完,同时他还打了眼色给妻子与弟弟,希望他们能一道帮个腔。
孟语嫣接收到了丈夫的眼神,却没明白他这么热心掺和此事儿的目的,遂一时尚未开口,倒是徐元寿大咧咧地道:“大哥的话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最后一句我不赞同。”
“陆阁老显然对阿姐很有好感啊,怎会拒绝?”徐元寿口若悬河地说,“我还记得上次在天福寺里,陆阁老还给咱阿姐送披风呢,阿姐也是,她上次——”
“嘶!”话说到一半,徐元寿突然猛地吸了口气。
原是徐靖在桌子底下,用靴子狠狠地、重重地碾了傻缺弟弟一脚。
徐靖目露凶光地给徐元寿夹了个四喜圆子,他冷道:“阿寿,吃你的元子。”
不会说话就闭嘴,本就很烦了,跑这儿添甚么乱!
徐元寿没管圆子,只是长吁短叹地捂着自个儿的脚背。
徐彦不知俩孩子在桌底下的动作,但敏锐的本能使他一直盯着大儿子。
见此,孟语嫣终于道:“爹娘,我觉得青诚顾虑得不错。爹亲自和陆阁老说,好像过于郑重。依儿之见,不如青诚替爹开这个口,青诚是晚辈,如此显得不那么正式。陆阁老和陆侯若是有心,与青诚碰过面以后,他们自然能明白咱们的意思,想必会择日来咱们府上提亲。”
好好,关键时候还是媳妇儿顶用啊!此算是下策中的上策,孤军奋战的徐靖此刻眼含热泪地望着孟语嫣。
盛氏想了想,觉得儿媳的话也有道理,她遂道:“那就后日,大郎趁休沐时,跑一趟陆府。”
怕此事儿又出岔子,徐靖赶紧道:“是,孩儿后日一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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