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第一百零三章
徐意此时并不在国公府里。
一个时辰前,孟语嫣来看望她,两人初时只是闲聊,后来天南海北地就说到了别的事情上头。
于是徐意从孟语嫣的口中听说太后患上乳岩,也听说了柳昀被召进宫里为其看诊的事情。
太后得乳岩倒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那位太后看起来骄奢淫逸,性子又喜怒无常,但昀哥儿进宫这事儿好像值得琢磨。
徐意记得昀哥儿是罪臣之女,罪臣之女可以随便入宫,还能被安排到太后身边做医官么?
以她对柳昀的了解,昀哥儿可是个“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人,太后是那样的秉性,昀哥儿来了京中好几年,不可能没听说过。
她能放下清风堂的一切,甘愿进宫?
万一看不好,这没准是个掉脑袋的活,乳腺癌岂有那么好治!
徐意有些为柳昀担心。
用过午膳,徐意左思右想,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出门去了趟清风堂。
因为是正午,清风堂里客人不多,连坐诊的大夫也只有一个。或许称为“大夫”还不太合适,眼下坐诊的是柳昀一手教导出来的小女童,这位女童看起来只跟徐意初次碰见柳昀时差不多大的年纪,约莫十岁出头,她站在柜台里,得踩在小杌子上才能从柜台上方露出脑袋。
女童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姑娘有什么需要?”
见到这小女童人小鬼大的模样,徐意像是见到了小时候的昀哥儿,她弯唇笑道:“柳大夫之前给我开的消肿祛瘀的药膏效果很好,我想再要几支。”
言罢,徐意将那支用空的药膏掏出来给她看。
女童接过,她礼貌地道,“请姑娘稍等。”
徐意点头,她像是随口闲话般问了句:“柳大夫最近都不在么?”
女童挺直了腰板,她一边配药,一边与有荣焉地道:“师父被太后娘娘请进宫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
“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徐意听到这儿,不由蹙起黛眉,追问道,“她没说归期?”
女童摇了头,她年纪尚小,对人没什么戒心,徐意这样问,她便如实答道:“没说。师父走之前只叫我们专心做事,听馨儿姑姑的话,认真照顾好清风堂。”
徐意的眉心拧得更深,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本能地感觉这并非昀哥儿平常讲话的风格,听起来似乎有点不详。
徐意还想再旁敲侧击地从小女童嘴里问点东西,却有一人从外头进来,是馨儿。
徐意成为徐意以后,这是头一回和馨儿碰面。馨儿脸上没再带着面纱,经年过去,她面上的那几道疤痕虽然没有彻底消去,但是颜色渐渐淡了。或许是因为内心足够强大,比起六年前的小家碧玉,她如今有一种更为大方的好看。
见到馨儿变得这样自信从容,再没有半点陷在从前磨难中的伤感,徐意不禁为她的这份改变感到喜悦和感动,她笑了下。
瞧见徐意的笑容,馨儿似乎愣了愣,她试探地问了声:“是徐姑娘么?”
徐意坦然地道:“我是。”
她浅笑着说:“馨儿姑娘,请问柳大夫几时能回?我想请她看看我的伤恢复得怎么样。柳大夫一旦回来,可否麻烦馨儿姑娘遣人到蒋国公府知会我一声?”
馨儿定定地端详着她,若说在见到徐意以前,她对柳昀说的有关“陆承找了个替身”的说法还只是半信半疑,但在见过徐意以后,疑心尽消,尽数成了真。
不怪柳昀入宫以前生生骂了陆承一个晚上,她们的确……的确太像了。
馨儿五味杂陈地望着徐意。
平心而论,徐意的五官相貌和那人长得并不相似,独独神韵像了有七成,尤其唇角的靥涡——难怪陆侯会对她动替身的心思。
这刻,馨儿理解了柳昀的愤怒——陆承这样的做法,不仅是对眼前小姑娘的伤害,更是对已逝夫人的侮辱。
思忖片刻,馨儿道:“柳大夫一时恐怕回不来。徐姑娘若不介意,我可以帮您看下您的外伤,然后根据您目前恢复的情况,重新来为您配药。”
徐意顿了顿,道一声:“好。”
馨儿领着徐意到了内室中。
徐意手肘处的伤已经完全消下去,只有肩背处还有些浅浅的印子。
翠微伺候她半褪下衣衫,馨儿查看了眼,而后她复又打量了徐意下,馨儿道:“徐姑娘恢复得不错,想来不会留疤。柳大夫先前配的药以去红消肿为主,我帮姑娘换个配方,改成生肌祛疤的。”
“姑娘看可行?”馨儿问。
徐意没想到六年不见,馨儿现在居然也有自己独立配药的能力,她心中甚感欣慰,忙点了头道:“可以。”
“我是来看病的病人,自然以大夫的建议为主。”徐意随和地说。
馨儿见她性子这样温婉,不由更加为她沦为替身感到可惜,她低低地道:“好,请姑娘稍坐片刻。”
翠微替徐意拢好衣裳,方才那位小女童则进来为徐意上了壶清茶。
闲来等着无事,翠微笑着问道:“姑娘待会想去做什么,咱们是直接回府么?”
徐意托着腮说:“去武陵侯府一趟吧,我想看看九郎返京没有。”
自从陆承忙着处理红莲教的事情以后,他们两人近半个月没见过面,徐意有点儿担心,怕他会出什么危险。
想到之前见过的九郎身上的那道疤,徐意眼眸中的忧虑又加重几分。
正在配药的馨儿无意间听到她们谈话,一擡头,她正好又瞧见了徐意满脸的春闺之情,馨儿抿了抿唇。
将药膏递给徐意时,馨儿终究没有忍住,她开口说了句:“徐姑娘,你……你和陆侯的关系很亲近么?”
馨儿不是八卦之人,从前在西安府里,柳昀还偶尔调侃一下她与九郎的关系,但是馨儿从没有多嘴过。
徐意微感疑惑,少顷,她方笑着回道:“还可以吧。”
人与人之间相处,其实很忌讳交浅言深。
馨儿知道自己不该开这个口,只她凝视着徐意脸庞上的笑意,盯着她唇畔的靥涡,犹豫再三,馨儿最终道:“陆侯是大智大勇之人,容易受到姑娘家的崇拜与爱慕。”
“但是陆侯至今未曾娶亲,徐姑娘知道是为什么?”馨儿轻声地问。
徐意当然知道,她浅浅地笑说:“他心里从前有人呀。”
从、前,好一个从前!
听见徐意如此斩钉截铁地撂下“从前心里有人”几个字,馨儿不知该说她太傻,还是说她太自信。
她不会当真以为陆侯喜欢上她了吧?像武陵侯那样张扬桀骜的性子,岂会轻易地移情别恋!这位徐姑娘委实天真,为人替身还自以为捡了便宜。
想到柳昀走之前交代给自己的话,馨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道:“姑娘说得没错,陆侯心中一直有个人。”这如今已不算秘密,而是她们这些一道跟陆承从西安府出来的人的共识。
听见馨儿赞同自己的话,徐意面上的笑容愈加温和起来,为了九郎那份不加掩饰的、明目张胆的喜欢。
徐意不禁感慨地说了句:“少年赤子真心,真好啊。”
见她心向往之的神情,馨儿的神色微微沉了下来,她道:“徐姑娘用赤子真心形容陆侯,倒也没错。但姑娘还是低估了陆侯,赤子真心四个字,尚不足以形容陆侯对那人的喜欢。”
徐意这是头回从别人嘴巴里听到九郎对自己的感情的描述,她眨巴了下眼。
“徐姑娘年纪小,或许不太能理解一份感情的真正重量,”馨儿看着她,道,“如果姑娘愿意,不如我讲一个故事给徐姑娘听罢。”
重量……故事……?
徐意好奇起来,她扬起一对柳叶眉,睁着双小鹿眼道:“请讲。”
馨儿本来还在考虑是否要全盘托出,但见徐意如此单纯的样子,馨儿叹了声更长的气。这时,纪明意从前说的一句“女人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勒紧了馨儿脑子里的那根弦。
——实不该让这个小姑娘承担所谓“替身”的枷锁。
她终于突破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决然地在徐意面前坐了下来。
馨儿道:“此涉及陆侯的私事儿,能否请徐姑娘屏退下人。”
涉及九郎私事儿,九郎还有我不知道的私事儿?
徐意充满困惑地望着她,但还是吩咐了翠微下去,徐意想要看看馨儿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馨儿为两人倒上茶,在升起的茶雾中,馨儿开了口,她说:“不知徐姑娘是否知听说,陆侯曾放言过要为未婚妻守孝三年的事情?”
徐意点头:“听说过。”
馨儿:“那么徐姑娘应当也听说过,柳大夫和陆侯的一些传闻。”
徐意笑了下,她说:“我知道此事儿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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