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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2 / 2)

顷刻间,密密麻麻的箭雨扑天而下,贾太后闪回轿中,策马疾驰,“驾!”

王赫正要带人追赶,任归突然出声阻止,“王统领,你在这里守护陛下安危,我去!”

王赫也担心这是贾太后的调虎离山之策,于是点头,“也好,那就劳烦任将军了。”

任归仗剑翻马,绝尘而去。

入夜的山尖寂静而又湿冷,贾太后仓皇逃至此处,她望着绝壁断崖,已然是退无可退。

她打定主意,纵然是死,也不能死在别人手上,这世上能杀死她的,唯有她自己。

贾太后颤抖着直起身子,望着滔滔云海,茫茫晦瞑,她最怕高了,可是此刻,风声猎猎,万丈之下的寒气扑面而来,她不冷,也不怕了。

追来的任归足尖轻点,三两步便跃上了贾太后的车辇,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别做傻事。”

贾太后一怔,“又是你?”

任归神情严肃,他凝眸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过了好一阵才说,“你走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归收剑入鞘,“我会和皇上回禀,太后娘娘不小心坠落山崖,尸骨无存,从此以后,世间再无贾太后。”他喉结微动,缓声开口,“有的,只是贾惜柔。”

贾太后动了动唇,她今日盛装来此,可在夜色的浸染下,唇间红艳莫名添了一抹悲凉,她似乎笑了一声,“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从来只是利用吗?”

“知道。”

“那你为何不恨我,反而还要救我?”

任归默了片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救她,或许,这就是爱吧。

他背过身,不再看她,“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等一下。”贾太后的声音中平添了几分妩媚,“任归,你过来。”

任归稍作迟疑,终于还是走了上去,“何事?”

贾太后拔下鬓间金簪,交到他的手里,絮絮念着,“我这一世,活的本就不值得,任归,你救了我,这支簪子就算作我对你的报答吧。”

她擡眼仔细端详着这个男人,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用心看他。

虽然,已经迟了。

这世上有一个词,叫作阴错阳差。

世人常常觉得,男女间最大的伤悲莫过于君埋黄土,我尚白头,殊不知,还有一种遗憾,叫作彼此相爱,却不相知,还有一种可叹,叫作多年前青山见我,多年后我觅青山。

青山不待人,日影空悠悠。

叹尘寰,红尘滚滚,人海茫茫,刹那间的心动不是爱,错付真心,是为执念,错认良人,是为圆缺,执手相看两不厌,共话夕山华鬓时,快一步,慢一步,都只能是阴错阳差,死生无门,怨不得自己,也怨不得旁人。

下一瞬,任归一声惊呼,“太后娘娘!”

贾太后握住任归的手,猛地举簪刺向自己,温热濡湿了他的双手,猩红从她的嘴角流出,她勉力笑了起来,“诛杀叛贼,匡辅正业,这份功劳,哀家赏你了。”

任归望着怀中的女子,几乎不能言语,“太……太后娘娘……”

贾太后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垂落,她用最后一丝力气,颤声说道,“叫我……惜柔……”

她松开手,含笑跃入万丈云海。

广阳门外。

一个头戴斗篷的男子声音冷硬,“太子殿下,你真的不杀我?”

“一诺千金,驷马难追,去吧,出了建康城门,你从此就是自由身,永远也不要回来。”

“为什么?”

萧景衍摆了摆手,兀自转身朝着宫门里面走去,他的叹息飘落在朱墙尽头,仿佛沾染了檐角的雪珠,散逸而又沉重,“死在这宫中的人已经太多太多,少一条人命,也是无所谓的。”

男子微有所动,才要说话,忽听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

齐寺人匆匆赶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殿下!不好了!”

萧景衍心中猛地一颤,他张了张嘴,“难道……”

齐寺人悲痛不已,放声哭道,“陛下驾崩了!”

哀恸声声,白丧皑皑。

梁帝萧寰没能熬过这个冬日,他同他的父皇一样,死在了元日前夜。

临终前,他将皇位交托给萧景衍,彼时他已气力不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衍儿,对不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1]

许多事情,梁帝在最后一刻才想明白,他留下遗诏,待他死后,不入祖陵,不予合葬,他要独自一人,埋于万古长夜。

太阳从琉璃瓦上升起,金子般的光芒洒落无尽苍茫,每粒雪珠皆是灿烂夺华,熠熠生辉,阮如玉身着朱衣官袍,外披红羽鹤氅,宛如红梅盛放,为这冷寂宫墙平添一抹暖色。

她驻t足远眺连绵云絮,尚在出神,忽听小菁问安,“参见陛下。”

阮如玉回首,瞧见萧景衍含笑而来,“大冷天的,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发呆?”

阮如玉才要行礼,早被萧景衍一把拉起来,“我说过,你永远不必对我行礼。”

“陛下终究是陛下,臣身为中书令,却不对陛下行礼,这样实在不合礼数。”

“这里没有陛下,也没有中书令。”他擡手拢住她的青丝,冰凉的唇瓣如同片羽碎琼,落于她的眉心,“这里只有长卿和随之。”

阮如玉脸颊微红,不作声了。

“对了,你方才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阮如玉笑了一笑,“瞧云。”

“云?云有什么好瞧的?”

“云是宫里唯一的自在物,它飘得很远,飞得很高,喜怒哀乐,都不必拘于一定形状。”

萧景衍凝眸望了一会儿天上白云,也笑了起来,“是啊,其实,云比我们自由快活多了。”

阮如玉靠在他的怀里,往事如梦,荏苒华胥,时至今日,她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庄生梦蝶,蝶梦庄周,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她全都不在乎,她只想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是真的。

这就够了。

“随之,抱我。”

“长卿——”

萧景衍抱住了她,冷冽的芬芳拂落颊侧,半晌,他听见她说,“随之,我厌恶这个牢笼,但我愿意与你一起走入高殿,枷锁也好,荣华也罢,我们都要一起承受。”

“不。”

爱意萌生于齿畔,疯长于原野。

“长卿,枷锁予我,荣华予你。”

白冠新帝,红衣卿相,钟声响彻绵延朱墙,第一缕曙色熹微映入二人的眸底,不远处,青溪潺澴,群贤毕至。

从今往后,世家寒门同朝为官,朝野上下,亦有女子一席之地,大梁大魏化干戈为玉帛,订立十年和约,从此河清海晏,天下大治。

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2]

这是一个新的王朝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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