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堂上花
一只最能够窥探掌控情绪,掌控人内心深处欲望与怨愤的煞鬼,若是费尽心思的想要针对一个人,它会用什么办法?
精妙无双的计谋?
难辨真假的幻象?
又或者是......隐藏在暗处,无时无刻的窥伺,捉寻漏洞?
季棠不知道。
但她知晓,绝不可能是眼前这般安静平和,让人仅仅是安静的待着,便可以将大脑整个儿放空的景象。
少女缓缓的睁开眼睛,从侧身躺着的这棵树木枝杈上起身。
这个地方之于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高大的青桑树,枝叶碧翠茂盛,在夏日的蝉鸣声中落下几分勉强掩盖燥热的阴凉。
只要轻轻呼吸,便可以感受到那属于树叶的,微微湿涩但舒适的气息。
她生活了十六年,无比熟悉,闭着眼睛都能够从前山拐到后山,从山间蜿蜒的小道自由穿行的地方。
裴州季家,青桑山的后山。
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事情的前因后果季棠再清楚不过——
无非是她和虞紫鸢在唐千灵的带领下到达了雍州唐家塔楼的最顶层,并进入那曲折隐藏的密闭窄道,来到窄道尽头处的房间......
在房间里见到了,一半面容是唐家家主,一半面容是楚见石的,一个说不清是人还是鬼的东西。
姑且称之为“那个东西”吧。
那个毁了整个季家,将她逼至绝境低谷的东西。
那个她在意识到的第一瞬间,便恨不得将其碾碎,化作千万粉末的东西。
那东西说要杀了她。
然后她的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再睁眼便到了这个地方。
在她记忆中的,尚未被毁灭的,裴州季家。
初意识到自己周遭事物环境变化的时候,季棠十分清晰且坚定的确认——这是一个幻境。
一个那东西为了攻破她内心防线,为了杀死她,而刻意在她识海中所营造出来的幻境。
是想要做什么呢?
让她再经历一遍那夜所经历的事情,让她被愤怒怨恨的情绪所裹挟,然后再趁此机会控制她,操纵她吗?
但是这些虚幻的景象,煞气可能会带来的愤怒,她早就经历体验过了。
——在明剑宗后山的黄沙境中,无处不在的愤怒围绕着她,让她恨不得把目之所见的一切都毁灭。
那种“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的怨恨。
那种“杀了你们所有人”的愤怒。
她已经全部经历体验过一遍。
便如在识海之中,淅淅沥沥落着雨水的祠堂前,身着月白色衣衫的青年握住她手腕,逼迫她不再逃避时所说的那样:
她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累。
她改换名字,划伤面容。
她付出那么多,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她从来不打算放弃。
所以哪怕是青桑山上那个雨夜所发生的事情再度重现一遍,哪怕要她亲手,将那被淹没在废墟中的三百二十七具尸体再次挖掘出来,悉数拖到房屋塌陷后仅存的最后一片空地之上。
让她燃起火把,看着在风中张狂乱舞的火舌将那些尸体一寸一寸的焚烧。
化作扬尘,灰烬。
她也能够忍耐。
她做好了再次面对的准备。
绝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失去掌控,不会给那毁灭了她一切的恶鬼任何可乘之机。
季棠知道自己能够做到。
她开始为着之后所可能经历的一切做准备......她调查周遭的一切,调查寻找每一个可疑的细节,整理列出,来试图推断出那件事情即将发生的时间。
事情进行的无比顺利。
她在睁眼的一个时辰后,便核实确认了,这是她十六岁生日的前夕。
也就是......那个夜晚的前夕。
果然。
季棠按压下心底再度回到“家”的那一点点试图萌发生长的雀跃,安静的待在后山祠堂,等待这一夜的时间过去。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檐下无风也无雨,只树梢在夜色中轻轻的卷动着沟壑,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在天色微明时踏出祠堂。
准备去面对,那只恶鬼所给自己呈现的,在过去的每一瞬间,都可能立刻点燃她理智与情绪的景象。
然而......
事情的发展,似乎和她所想的并不一样。
那一夜,从祠堂走出,回到前山时,并没有她所预想中,满目废墟沧桑的苦痛画面。
房屋一切如常,阵法一切如常,托着盘盏在鹅卵石小道上三两行走的仆从如常,甚至连那棵高大青桑山上振翅搅动枝叶的鸟儿也如常。
一切的一切,在经历了她记忆中那个残酷而可怕的夜晚之后,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一切如常。
这样的如常让季棠当即便冲去家主往常处理事务所在的前厅——
父亲正与族中长辈开会,而她闯进去,几乎是完全反常的打断与中止了这场会议。
“阿棠?”
父亲看她时,带着几分意料之外的神色,“你怎么突然闯进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参加会议的每一个人目光也都落在她身上——那些目光她都无比熟悉,甚至不用去看,便可以分辨出是哪一位长辈。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季棠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将心底那份浓浓生出的疑惑压制了下去。
“没什么,是我......莽撞了。”
她摇头,从正进行会议的房间退出,闭合上那一扇门。
在门外呆呆的愣了许久,直到门内谈论的声响再度细碎的响起,开始商议关于她十六岁生辰的事项安排,才有些回过神来,快步从这个地方离开。
季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似一阵强劲的风来便会被吹走。
她快步走到后院,曲折架于湖心的小亭——面容温柔的夫人正撑靠在亭栏杆上,看着面前小床上呀呀爬动的女孩儿,面容露出微微的笑意。
“阿棠。”
听到自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音,夫人擡起眼眸,色泽微浅的瞳孔中含着几分柔和。
这样的柔和却让季棠怔住,脚步有几分粘黏在原地,再向前迈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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