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步伐停顿,面容柔和等到夫人却站起身,向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女人的指腹带着干净柔和的气息,轻轻落在她的额上,将一缕杂乱翘起的发丝抚平。
“这是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她的眼中积攒了浅浅的笑意,“我还以为这个十六岁的生辰宴会,你仍旧如往年一般,躲在后山不肯冒头呢。”
“......”
是啊。
季棠感受到胸口一阵莫名的拥堵,眼皮上下控制不住的酸涩:她向来不爱这些繁杂琐碎的事情,不爱应付那一个又一个所谓的世叔世伯——而季家在这件事情上,也从来不勉强她。
哪怕她在自己的生辰宴会上一整天都不出现,也从没有谁会谴责她什么。
因此......那个时候她发现青桑山上的异状之时,已经是后半夜。
周遭的阵法早已开始崩溃,整个季家一片混乱,她赶到的时候,便只看到熊熊的火焰燃烧。
甚至没能够赶得上见阿娘......和小妹最后一面。
上一次见到阿娘是什么时候?
季棠不敢去想。
她只记得那残存在脑海里的熟悉带笑语调,却从来不敢仔细去整理分析自己的思绪。
不敢去将那件事情彻底认清。
然而在再次见到眼前之人的这一刻,尽管大脑拼命的告诉自己要理智,要清醒,一切都有可能是幻象......不,一定是幻象。
她不能跟沉溺其中。
可还是忍不住感受到几分哽咽。
“......阿娘。”季棠有几分艰难的开口。
“哎。”女子柔柔的应了声,原本搭在她额头的手指微微滑落,落在她的眼角,动作轻缓的拭去那一点点出现的湿润,“你这孩子,怎么......哭了?”
季棠微微垂头,还没来得及缓和情绪,开口作出解释。
眼前的女子便微微探手,环住了她。
一只手摸着她的后脑,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就像是年幼时候摔倒了被从地上扶起来一般,轻缓的开口:“阿娘在这儿呢。”
这话像是什么开关,让季棠在一瞬间攥紧了手中女子的衣袖,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假的。
都是假的。
是幻象。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但眼前的这一幕,却又让她觉得,哪怕是幻象......哪怕是片刻也好。
让她在这个时间里,稍稍停留片刻,也能够心满意足。
女子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将手从她的后背拿开,握住她的手,缓缓的拉着她向湖上小亭子过去。
“你小妹自前几日学会了叫阿姐,嘴巴里面的嘟囔就没有停过,你快看看她吧。”
季棠被女子牵着,走到女孩的小床前。
脸蛋儿鼓得包子一般的小女孩,看到她便兴奋的爬到床边,向她伸出手,呜呜呀呀的喊道:“接!接接!啊——接!”
季棠弯身,顺着小女孩伸手的动作将她抱起。
那双肉肉的小手便一下子圈住她脖颈,眼睛眯成月牙儿,“咯咯咯”的笑起来。
“接!接!”
小女孩的话语在春日风卷柳叶的响动声中一字一顿,格外清晰可爱。
·
距离那个清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这两个月里,季棠每日都绷着精神,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关于幻境的危险或者变动。
但是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平缓的流淌而过,日复一日,甚至耳畔响起无聊烦躁的蝉鸣声音。
她记忆中那个混乱可怖的夜晚始终没有到来。
季棠躺在青桑山的树杈上,感受到几分茫然的怔愣。
她看着自己擡起的,在灿烂日光下呈现出微微白皙的手掌。掌心的纹路像是树根,又像是时间的轮廓。
仿佛在昭示着这一切的真实。
是的,真实。
她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试图在这个幻境中寻找不合常理的破绽。她甚至离开青桑山,去往裴州城中,闲逛着在碧源茶楼听了一遭戏班子排演的新戏。
见到那个脾气很暴躁的,名字叫春萝的姑娘。
还去买了一份滚过黄豆粉的麻团糕。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惟妙惟肖。
仿佛她记忆里那些痛苦的火焰,尖叫,哭号,她血淋淋的面容与伤疤,才是所谓的虚幻。
是不存在的幻象。
真的是......幻象吗?
季棠缓缓的收回手,轻捏自己的脸庞。
指腹所带来的,柔软而平滑的触感,以及明显可以分辨出来的变形感再真实不过。
真的是假的吗?
那些事情。
仅仅只是一个深夜使她惊醒的噩梦,一个虚假的故事,一个永远不会发生的担忧?
可季棠心底隐约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虽然身体和情感都在说服自己,之前的那一切只是一个可怖的噩梦,如今梦醒了,一切都过去了,也结束了。
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又做回她的季家大小姐。
她之前所拥有的一切也都回来。
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什么事被她遗忘了。
一些一想到,便从心底漫上奇怪感觉的人和事。
季棠看着翩飞而出,悬停在自己中指指节之上的蝴蝶。
自她醒来的那一日起,这只蝴蝶便一直藏在她的头发里,睡前梳洗的时候才被发现。
而每当她将这只蝴蝶从自己发里摘出来,想要将它放飞的时候,它都会锲而不舍的重新飞回来。
一次,两次,每一次。
次数多了,季棠便也不管了。
她现在的重点不是去思考一只蝴蝶。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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