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云彻才伸出手,便被洛琼雪制止,她隔着衣袖扣住他手臂,不经意对上他泛起冷意的目光。
但那丝冷在触及到她不悦的目光时便陡然消散,他未再靠近,只是就着这个姿势,为她治疗好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洛琼雪微怔,原来他只是想帮她治疗。
云彻没再问昨夜的事,待那些痕迹完全消退之后,才放开她,轻笑,“为何要躲我?”
“你是我的未婚妻,这是我该做的。”
洛琼雪还是觉得怪异:“昨晚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在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还是不要说这些令人误会的话了。”
接二连三的拒绝,云彻眼底染上不易察觉的阴郁。
亲密时有多温柔纵容,推开时便有多决绝淡漠。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过去。
但片刻的甜蜜已然让他沉溺。
“雨下大了,靠过来些。”
伞向她的方向倾斜,才正常起来的距离,又忽而被拉近了,撑伞同行的二人,看起来般配得似璧人。
没走多久便到中堂,城主盛情款待。
云碧屿和一紫衣男子坐在席间,紫衣男子面容精致妖冶,眼角一滴泪痣,点缀起夺魂摄魄。
洛琼雪看着这俊美到陌生的男子,险些不敢认:“你是……玄鹤?”
云碧屿答:“我第一次见他真容时,也觉判若两人。”
玄鹤:“如今你们已知晓我是谁,便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话里行间,双方有意无意避开了魔族。
云彻与洛琼雪一同坐下。
堂外雨丝绵密,堂内歌舞升平。
年轻俊美的琴师轻抚琴弦,琴声泠泠荡开,淡远凄清,尘俗尽去,洛琼雪不经意看了他一眼。
云彻看了琴师一眼,将洛琼雪面前的酒换成茶,轻声道:“簌簌,这酒有些烈,还是喝茶。”
出门在外时,洛琼雪确实不喜饮酒,便没说什么。
城主见状揶揄道:“曜宁仙尊与云彻公子的感情,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好。”
洛琼雪没说什么,云彻眉眼温柔,应道:“城主大人见笑了。”
这时,台上优伶款款出场,歌喉婉转:“久等娘子无音信,重上华山百感生(注1)……”
云碧屿听得津津有味,但没一会儿,面上便带了愁绪。
玄鹤问:“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云碧屿摇了摇头,疑惑道:“这曲子有些哀婉,听得我心里难受,我好像,有些想我父王母后了……”
曲向梦坐于对面,见状道:“碧屿殿下这是感触到了曲中之意,此曲《重上华山》,感人肺腑,我爹很喜欢听,因为听的时候,会想起我娘。”
云碧屿了然,低声对玄鹤道:“先前这瀛州城主知晓百姓失踪时一点都不着急,对妻子倒是有情有义。”
“你这一天天的,感悟可真多。”玄鹤低声道:“不过我倒是听到过一些关于瀛州的事。”
云碧屿:“说来听听。”
玄鹤娓娓道来。
在很久以前,瀛州只是个小渔村,村民靠捕鱼为生,瀛州城主曲余年也只是其中一个村民,此处是仙境与魔族的分界,流云峰百废待兴,鞭长莫及,小渔村气息浑浊,百姓更接近于人族,那时的生存环境比现在还要恶劣,三天两头都会有魔物上岸,恐吓威胁,出入如入无人之境。
曲余年曾随万俟氏对战魔族,得万俟氏传世兵器谱,便带领村民组建战船兵器,做出防护。他甚至亲自上了战船试用,可他那日离开后,却随战船一同在海上失踪了。
那时曲余年家中还有妻女,他的妻子云秀得知此事,每日一边抹眼泪一边哄女儿,可女儿还小,她不能出去寻找。
没过几日,又有魔物上岸,村民已经有应对之力,家家户户关好了门,准备伺机而动。
魔物路过云秀家中时,女儿不自觉发出哭声,有害怕有痛恨。
魔物脚步停住,一步步向云秀家中走来。云秀见状,将女儿藏于橱柜之中,独自应对魔物,却惨死其魔爪之下。
三日后,曲余年回来,才知妻子已死,女儿昏迷三日,悲痛欲绝。
那次除了云秀,无一人遇害,村民将曲余年推举为村长。后来摇光繁盛,村庄变成州城,曲余年变为瀛州城主,一生未再娶。
云碧屿听后唏嘘,看向听曲听得神思不属的曲余年,道:“这瀛州城主确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待我们也很是热情,是我先前错怪他了。”
感慨完后,又转了个话题,“对了,你先前说,你要找的人就在这城中,如今可有找到。”
玄鹤摇了摇头,取走她手中的杯盏,添了新酒:“我只能感应到,却不知具体在哪,不过此事,我自己能处理,便不劳烦你了,这段时日,多谢你庇护。”
云碧屿还想说什么,忽而觉得有些疲惫,手肘磕上了桌子:“……怎么回事?我好像……喝醉了……”
玄鹤:“不胜酒力,还喝那么多。”
但玄鹤说完,忽而也觉得眼前多了几道虚影:“不对啊……我怎么也有些醉了?”
“莫非是这酒……”可他没说完,便倒在了桌子上。
洛琼雪看了他们一眼,也扶上额头,“我居然没察觉出,这酒有问题……”
也相继倒在桌上。
此时,乐声已至激昂时刻,优伶依旧在唱着哀婉的曲子。
曲向梦见他们一一昏迷:“爹,他们怎么了?”
曲余年并不答话,曲向梦正要起身,却也忽然虚晃两下,倒在了桌上。
此时,席间还未受影响的,只剩云彻一人。
云彻扶着洛琼雪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簌簌,你并未察觉,是因为有问题的并非是酒。”
云彻看向曲余年,“烈酒,能轻易勾起人心中最脆弱的心绪,可在场几人,身份都不简单,这酒若真有问题,又怎会无人察觉,所以,有问题的不是酒,是琴声。”
“当琴声响起时,我便知晓这并非是单纯设宴。”
“罗浮多胜境,梦到固无因,只有长生药,谁为不死人(注2)。真是一支感人肺腑的戏,被罗浮琴牵动思绪之人,便会不断想起最难过的事,陷入梦境,直至彻底失去生的愿望。这一出戏与烈酒不过是勾起他们最脆弱的心绪的辅助之物。”
曲余年拍了拍手,“不愧是流云峰最有天资的弟子,罗浮琴乃神器,而你,竟然分毫不被影响。”
说完,又吩咐道:“将小姐带回房中。”
曲向梦身后凭空出现两位侍女,将曲向梦扶起,转身消失在空气中。
曲余年轻轻拂袖,罗浮琴出现在他掌下,他拨了几下弦,门訇然被阖上,年轻俊美的琴师、歌喉曼妙的优伶凭空消失。
“其实罗浮琴并非为你们而准备。我本也不想为难你们,可海神庇护,我寻找多年,竟然被你们找到了,这是我救我夫人的唯一机会,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云彻在来之前便将瀛州调查了一遍,此时已经将细枝末节串联起来:“原来你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也要寻找勇士战胜魔鲸,并非是为了百姓,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曲余年却哼一声:“私心?我夫人正是因他们而死,天下人在我眼中,远不及我夫人重要,我为了他们以身犯险,他们应当保护好我的妻儿,可为何我回来之后,只有我妻子死了,他们却活的还好好的,我如何能不恨他们!海神石有使万物复苏之希望,我夫人因他们而死,他们帮我夫人找到海神庇护,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云彻摇了摇头:“真是痴儿,据我所知,先夫人亡故已有百年。”
曲余年:“短短百年,于仙神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云彻公子也有至亲至爱之人,若是你经历,又会作何选择?”
云彻看了怀中的洛琼雪一眼,为她抚平眉间的褶皱。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深知痛不欲生,不会再有下次。
“只要有我在,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曲余年看着他神情,却怪异的笑了声,“曾经我也以为我不会那么卑劣,可失去之后,才知她在我心中的分量,胜过了其他。你现在只是拥有的太多,可真到走投无路之时,你或许也会生出和我一样的想法,人的本性本就是自私的!”
云彻轻笑:“我最讨厌有人自以为看穿我。”
“我或许会生出卑劣的想法,但我永远都不会那么做。”
“就算是杀戮,也当有底线。”
背离自己的道,修为难有进益。
背离她的道,会永远失去她。
云彻:“你可知,在场这几人的身份,他们的生死,对摇光,对天下安定有多重要?”
曲余年冷笑,琴音遽然激烈起来,荡起凄绝之声:“我自然知晓,此事之后,天下再难容下我,所以今日,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纵然你识破了又如何,此处是瀛州,你一人又能抵抗到何时?”
与此同时,云彻手中也出现一柄琴,淡扫琴弦,碧冽流光在他周身荡漾开来。
两道音波訇然相撞,空气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啸鸣之声。
曲余年眯起眼睛:“你的琴音如此强势,竟能与神器抗衡,在这世上,应当只有昆仑九霄能做到,云彻公子从小待在流云峰,竟然会昆仑心法?”
九曲为控,九霄为攻,皆为昆仑不二传心法,能掌握此心法者,当是被昆仑神木选择之人,境界登峰造极,地位在昆仑亦是独一无二。
云彻自然不会回答,专心应对罗浮琴音,沧浪色流光萦纡,空气中涌起杀意。
曲余年琴音错杂弹,如魔音贯耳,“纵然你有昆仑相助,可这是在我的地盘,瀛州万民,皆为我可用。”
堂屋摇摇欲坠,砂石陷落,琴音穿过裂缝,飘向城中。
九霄无害,罗浮却有害。
城中的百姓听到凄厉琴音,不由心痛起来,想起生平伤心事,抵抗力差的,已然陷入梦境中,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百姓陷入梦境中,还醒着的人已寥寥无几。
强行吸收的逆天之力,在曲余年体内乱窜,淌过血肉,曲余年面色狰狞,发丝一根根散开,显然此举危险又痛苦,但他等了那么久,怎么会放弃。
他就不信,以万民精神力为支撑,敌不过面前一个少年。
云彻此刻与万民之力相对,对抗片刻,便觉灵力耗尽,唇瓣苍白,“时机已到。”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但却让曲余年警惕起来,但转瞬,一柄剑已破空袭来,直抵上喉咙。
曲余年骇然看着本该陷入睡梦中,此刻正以剑抵上自己喉咙的曜宁仙尊,“你……竟然没醉?”
他方才为了对付云彻已用出全力,此刻分不出精力对付曜宁仙尊。
“不装一下,怎么让你放松警惕,这么快用出全力?”洛琼雪回头对云彻道,“多谢。”
云彻告诉她酒有些烈的时候,她便升起了警惕。
还未斟酒,怎知是烈酒。
他是在提醒她。
剑抵上曲余年喉咙的那一刻,琴音便戛然而止。
这一刻,曲余年知道自己败了,枯坐于宝座之上,瞬间形容苍老。
洛琼雪:“你若真想用海神庇护,为何不询问我们,而是要用杀人越货的办法?或许我们能帮你呢?”
“是啊,为什么……”曲余年眼神呆滞,好像真的回忆起来,“因为……因为……有人……”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话突然止住了,瞳孔变成了混沌的紫色,思绪好似也混乱了起来,再说不出原因。
“因为今日这首曲子,让我触景生情……”说完,他似是累极了,昏迷过去。
琴音已断,部分受波及不深的百姓挣扎着醒来,云彻以九曲唤醒其余还在昏睡的百姓,不多时,瀛州城中恢复了热闹。
洛琼雪唤醒玄鹤与云碧屿,二人醒来之后,洛琼雪告知他们方才发生之事。
云碧屿:“怪不得曲余年特意问了句海神石呢,现在想来,就是想趁机盗取。”
“不过……”云碧屿又查探了下曲余年伤势:“他身上虽然有伤,却不至于昏迷,很明显也是被控制了,说明还有幕后之人。眼下城中看起来已经平安无事了,但真正的幕后之人,还在暗处。”
玄鹤听到他们提及的紫瞳,面色微变。
洛琼雪:“你可想到了什么?”
玄鹤:“我要找的那人,出身魔族,身上有一块凝寒紫玉,被凝寒紫玉控制之人,瞳孔会变为紫色,曲余年或许见过我要找的那人。”
云彻听到熟悉的名称,略一沉吟:“凝寒紫玉?”
云碧屿看了玄鹤一眼,“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玄鹤挑眉:“你说。”
云碧屿:“你朋友是魔族,城主又被你朋友的凝寒紫玉控制,你又说你朋友的气息在附近,会不会是就是她……”
玄鹤却打断:“绝不可能。”
云彻:“凝寒紫玉,可不简单,你的朋友,可是魔族公主,紫苏?”
玄鹤:“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与你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要找的人确实是魔族公主,她虽然骄纵,脾气是差了点,却绝不会做这种事,我猜,她的凝寒紫玉定是被那幕后之人抢走了。”
云碧屿却没好气:“两族交战之际,魔族公主都跑到摇光来了,我看她不一定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玄鹤正要辩驳,洛琼雪制止:“好了,无论是不是她,眼下都要从曲余年身上找线索,或许曲小姐知道些什么。”
四人一同来到曲向梦门前,洛琼雪和云碧屿进入房中,将曲向梦唤醒,告知方才之事。
曲向梦如在梦中,不敢置信道:“不……我爹不会这么做的,他定然是被人控制,被人利用了……”
她担忧道:“我爹现在如何了?”
洛琼雪:“城主力竭之后,也陷入昏迷之中,应当是被人控制了,曲小姐,你最近可有发现城主的异样之处?他与何人来往密切?”
曲向梦回忆,“我爹一向念旧,不过他最近建了个新的院落,名‘金娇院’,从不让人进入,但院子里应当是有人的,我曾听到过和女子的说话声,但我不知道是谁。”
云碧屿欲言又止:“女子?金娇院?你爹该不会是想金屋藏娇吧?”曲向梦面色难看,却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我爹,很念旧情……”
洛琼雪:“白日时见城主触景生情的样子,应当还未忘记先夫人。”
云碧屿:“如此想来,确实怪异……”
曲向梦带他们走到金娇院,洛琼雪刚想进入,却被无形的空气墙阻隔开。
曲向梦:“此处我爹设了结界,他怀念我们一家三口都在的日子,便设了一个仅能容纳三人进入的结界。”
洛琼雪正要破开结界,曲向梦却阻止:“不可,强行破开结界,会使结界内气流紊乱,结界内的人也性命堪忧。”
洛琼雪这才放下手。
曲向梦:“只能有三人进入,屋中有一个人,所以,只有一人能随我进来,且最好和我气息最相仿,才能不惊扰结界。”
云碧屿道:“我与你年纪相仿,算不算气息相近,不如我随你一同进去?”
曲向梦点点头,“好。”
洛琼雪却制止,“还是我去吧,若真出了事,你们两个如何自保。”
云碧屿:“放心吧,我可是摇光小帝姬,没那么弱的啦。”
曲向梦也道:“仙尊身上肃杀之气有些重,恐会惊扰结界,还是碧屿殿下更为合适。”
二人一同打开结界,走入院中,几人在外等待。
云碧屿便走边感慨,这金娇院金雕玉砌,不负其名。
院子中只有一间屋,屋内也确实有一位美人。
紫衣美人躺在床上,眉尖微皱,睡得并不安稳。
云碧屿思索道:“此人的扮相……倒是有些像玄鹤提到的魔族公主,紫苏。”
曲向梦看了片刻,点点头:“是有些像。”
云碧屿查探片刻,道:“她也陷入了梦境之中,如此看来,幕后之人,确实不是她。”
云碧屿观察着屋内,快速将所见的线索收集起来。
她目光扫过梳妆台前放置着的油彩和头面,忽而被炼丹炉吸引了目光。
窗扇半开,风吹起来,炼丹炉内将要熄灭的火又燃起来,烘得周围空气有些热。
云碧屿有些好奇,“这炼丹炉,炼的是什么呀。”
风有些大,曲向梦将窗扇阖上了,“不如打开看看。”
*
几人守在结界外等待。
风吹过,草叶随风而动,金娇院的半个墙壁露出来。
玄鹤的目光被壁画吸引:“云白圣母现,衣袂何飘然(注3),画上的人穿着戏服……”
他随口的一句话,却让另外两人安静下来。
洛琼雪:“曲余年昏迷之前也提到了戏,他说……今日这戏,触景生情。”
曲余年昏迷之前,良心未泯,打算坦白一切,却被人操纵,强行中断,只说出了一句牵强的理由。
云彻并指为刃,流光掠过,壁画上的小字便从竹叶间露了出来:
久等娘子无音信,重上华山百感生。庄严庙貌如昨日,神座上还是峨眉皓齿人。——《劈山救母·重上华山》(注1)
一句看似无关的话,此刻却忽而成为重点。
此时烟囱上飘出青烟。
今日这出救母戏真正的主人公,应当是——
洛琼雪忽而再次看向布了结界的房屋,目光一凝。
*
此时,云碧屿整个人悬在炼丹炉上方,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脸色被炼丹炉火焰映得通红。
“竟然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碧屿不敢置信的看着地上的女子——那个漂亮善良,为救百姓而甘愿牺牲的曲向梦,此刻却扼住她的喉。
曲向梦乌黑的眼眸变成漩涡般的紫色,勾起怪异的笑:“为什么?碧屿殿下,你自小被父母呵护长大,自然不会理解我的痛,娘亲为我而死,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只不过是想,再见她一面。”
“自小,我爹满腔热血都在他的事业上,我与我娘亲相依为命。这世上,最想救她的人,一直是我。”
“所有的戏都是我精挑细选,是我日日告诉他,牺牲女子,成全自己的事业只能铸成悲剧,我还要日日提醒他,救我娘,才能走出悲剧。”
云碧屿声音断断续续:“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身为摇光神族……还看不透生死吗?”
曲向梦冷笑反问,“碧屿殿下,若有一日,你的父王母后,哥哥姐姐,至交亲友,都为救你而死,你又会怎么做?”
云碧屿无法理解这样的问题,父王母后法力高强,曜宁仙尊守卫摇光,永不会有那样一日。
曲向梦倒是没纠结她的答案,只固执道:“我要的不多,哪怕再见她一面也好。”
“将海神庇护、我娘亲的发丝、年轻女子的身体,投入炼丹炉中,我便能再见到娘亲了。”
她之所以选择让云碧屿进来,正是因为云碧屿身上有海神庇护,而且好操控。
曲向梦手指收紧,云碧屿痛得想哭,可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哭不出来。
……真的要命丧此处了吗?
受日月灵泽滋养的小帝姬,仙灵被抽离时,也散发出流光溢彩的光,投入炼丹炉中,应是极好的养料。
曲向梦:“再见了,小帝姬。”
骤然间,门訇然被撞开,结界被强行破解。
洛琼雪、云彻、玄鹤见房中之景,面色难看。
一息之间,莲华已出鞘,抵上曲向梦心脏,洛琼雪平素温柔沉稳的声音也浸上微冷,“放开她。”
“她是摇光最受宠爱的小帝姬,你若杀了她,你爹也会被牵连,你付得起这个代价吗?”
曲向梦却勾起莫名的笑:“走到现在,我已回不了头了。”
“我爹,他只是被操控,罪不至死,其他的,我无暇顾及。”
即使洛琼雪这边是三个人,此时仙灵离体,生死一线,他们无法用强力中断。
曲向梦手指再次收紧,云碧屿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洛琼雪皱起眉。事到如今,只能比速度了,陡然将剑锋向前一刺——
曲向梦终于将云碧屿仙灵抽出身体之时,恍惚间,她好像见到炼丹炉之上飘出了一丝熟悉气息。
她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可下一秒,她的笑僵在脸上。
灼热锋利的莲华已然刺开她肌肤。
这一刻,她感觉空气不再流淌,耳边似有嗡鸣之声,胸腔骨头疼痛欲裂,肺部的空气在极速流失。
好疼……
娘亲被魔撕碎的时候,一定比她现在还疼吧?
恍惚之间,周遭变为一片纯白,云雾散开,她终于见到了那道温婉又瘦削的身影。
那道身影,和记忆中并无两样。
曲向梦牵了牵那只手,即使只是残念汇聚,那只手也如记忆中一般,所有的记忆走马观花般浮现在脑海中。
小女娃奶声奶气的问,“娘亲,你的手为什么和我的手不一样呀?”
云秀带有薄茧和皱纹的手轻轻牵起她光洁的小手,“因为要保护梦儿。”
曲余年失踪几日,云秀想出去寻,可曲向梦紧紧抓着云秀的衣角,“娘亲,我害怕。”
云秀抹掉眼泪,安抚她,“梦儿别怕,我们是无所不能的神族,怎么会惧怕魔呢,若是魔敢伤害你,我便用你父亲的那柄长刀,捅进他的心脏……”
直到魔来到村庄的那一天,她泄露了声音,魔向她走来。
她被塞进橱柜之中,她听到了咆哮声、断裂声、水流声,而后陷入黑暗中。
回忆骤然散去。
曲向梦已泣不成声,眼中不断汇聚的水雾,让她看不清云秀的虚影,可她知道,云秀便如记忆中一般,将她护在身后。
若不是因为要救她,娘亲现在应当活得好好的,应当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最恨的,一直是她自己啊。
她本来的设想,便是见到娘亲一面之后,一同死在过去。
“娘。”
可那道身影没有回答她,也并未转身,只是默默立在她身前。
剑风穿堂而过,那道残念化成的身影彻底化为虚无,彻底消散于空气之中。
她想为云秀聚起一抹残念,她想再见她一面,可好不容易聚成的残念,却还是保护了她,也阻止了她酿成大错。
身体的痛在悄悄愈合,她感觉胸腔内的空气又回来了。
她活下来了。
骤雨初歇,长空澹澹。孤鸿明灭,如梦一场。
云碧屿的仙灵回到了身体,捂着心口,心有余悸的看了曲向梦一眼。
曲向梦怔然流着泪,俄而,眉心漫溢出紫色的流光,越来越多的流光汇聚,凝为一块紫玉,飘向了紫衣美人的眉心。
紫衣美人眼睫轻颤,悠悠睁开眼睛,眼波流转,看到地上的曲向梦,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枉本公主可怜你,竟然算计到本公主头上。”紫衣美人走到曲向梦面前,“觊觎凝寒紫玉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凝寒紫玉面前,只要有一点恶念,那点恶念便会不断放大,直至酿成大祸。
玄鹤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公主殿下,这是在摇光仙境。”
紫苏却浑不在意,只淡淡觑玄鹤一眼,“你来迟了,你也该罚。”
玄鹤这才噤声。
紫苏掌心收紧,曲向梦面色骤然一白,可她没有挣扎,似乎已经接受自己将死之结局。
洛琼雪看到紫衣女子,原来她便是魔族公主。
那么,曲向梦挟持了紫苏,也算是挑起两族战争的导火索。
可怜,却也可恨。
可下一秒,紫苏又放开了手,“你已无生的欲望,本公主也觉得有些没意思,懒得亲自动手。”
紫苏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片刻,最终落在一个青衣男子身上,“挟持魔族公主,挑起两族战争,流云峰当如何处置?”
云彻是经过层层选拔留下的继承者之一,有权利处置仙境内事务,“父女二人,流放瀛海溯荒岛,天下未平,百姓怒火未熄,永不可回。”
说完,又看向紫苏,“紫苏殿下可还满意?”
溯荒岛为仙魔海域混战之处,凶险等同于曲向梦幼时的小渔村,无异于让曲向梦重回幼年噩梦。
紫苏颔首,又看向欲言又止的洛琼雪,似乎知道她是谁,“曲向梦骗了本公主,而你们救了本公主,本公主并非不讲理的人,她已受到惩罚,待本公主待回到魔族,自会让父尊退兵。”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理清了魔族忽然进犯的原因。
这段时日,紫苏被曲向梦挟持,魔族寻不到紫苏,又不敢堂而皇之的在仙境寻找,以为摇光故意扣人,不得已才倾巢而出,与摇光一战。
紫苏与玄鹤离开之后,云彻将瀛州发生之事,写入信中,告知帝主。洛琼雪也将战役进度写入信中,以灵符密传至各军手中,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曲余年和曲向梦被流放的那一天,瀛州下了场大雨。几乎整座城的百姓都出来目送,曾经的小渔村,是在曲余年手中繁荣起来的,也是曲余年教他们打造兵器,应对魔的袭击,曲向梦平日待百姓慷慨,有人伤心,有人愤慨,大多百姓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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