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虚真人更是眼眶通红,“空青!你真的回来了?”
空青仙君此时身着一袭白衣,淡淡道:“我回来了。”
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如从前一般无二。
容簌衣也一愣,但见他手中之剑缭绕着黑气,又冷静下来:“不,不要信他,他不是师尊。”
空青仙君冷道:“放肆,将这逆徒拿下。”
容簌衣握紧手中之剑,几乎准备好了与宗门为敌,再战一次的准备。
不管是身为大师姐,还是后来的执剑长老,她早已习惯,哪怕被误解,亦然会独自前行。
她认定之事,向来无所畏惧。
然而,身后弟子迟迟未有动静。
空青仙君:“还愣着做什么?”
一弟子嗫嚅道:“从前的空青仙君从不会让我们将剑指向同门。”
又一弟子道:“刚才仙君来时,以剑气威慑我们,执剑长老帮我们挡了一剑,她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紫虚真人也道:“你不是空青!你是何方妖孽!”
容簌衣心底莫名一暖,道:“他被心魔所化,却不知,这心魔从何而来。”
空青仙君冷笑,转瞬白衣变为黑衣,再不言语,径直挥出一剑!
众弟子合力反击!
黑衣男子面目狰狞的模样,让容簌衣不再有所顾忌,擡手一剑,悍然劈下!
极炽之剑卷裹着莲华业火,直接穿透他的身体,有如穿破虚空!
黑衣男子化作一团黑雾,消散殆尽。
转瞬,漫天雪花向一个方向聚拢,再次化为一个半透明的白衣身影。
容簌衣试探道:“……师尊?是你?”
空青仙君:“我于魔族陨落之后,有人捡到了我的剑,从剑上引出一丝执念,那道执念主杀伐,本力量微小,奈何有人以凝寒紫玉炼化,这才有了心魔实体。”
容簌衣:“凝寒紫玉?……莫非想要光复魔族之人是云碧屿?”
空青仙君:“正是。”
当初,容簌衣去流桑海底妖狱时,见到那一株摇光焱莲,便知或许心魔一事与云碧屿有关。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确认之后还是心情复杂。
众人也不敢置信,“怎么会是小师妹?”
“小师妹为何要帮魔族?我们平时待她不好吗?”
空青仙君淡淡道:“你们所剩时间不多,容簌衣,一旦光复魔族,海水倒灌,天崩地陷,世间大难,必须要有人阻止。”
“我明白了。”容簌衣顿了顿,又低声问,“……师尊,先前我误会了你……你可会怪我?”
空青仙君摇了摇头,“你以至柔之心,御至利之剑,所行之路比他人更难,但一路坚持,如今仍道心稳固,不失本心,为师很是欣慰,此去魔域虽然艰难,但未必不可战胜。”
“此后天地之大,大可去哉。”
话音未落,空青仙君已化作漫天飞雪,随风消散了。
*
容簌衣从衍华,一路御剑向南,去往魔域,虽然不顺路,但她还是去了极北之地的流桑看了一眼。
流桑帝主袍角猎猎,足下踏着海浪烟云,微蹙着眉,看着汹涌的海面,周身流光奔走四散,气势凌人。
还是那副眼高于顶,杀伐决断的模样。
海啸虽然未平息,但总的来说被控制住了。
她离去时,他若有所觉的往身后看了一眼,然而只看到了一片乌云,又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怎么会是她呢,如今幻心咒销毁,他再也不会感觉到她的气息。
*
容簌衣又一路往南,经行云都。
沈秋望:“你们看,此物可为神器?”
沈秋望听众修士要回去寻神器,从颈上取下一个粉金色的铃铛,铃铛轻晃,洒下圣洁如雪的光。
修士道:“还真是神器!”
“竟然是摇光遗失已久的梦铃?没想到,竟会出现在人间?”
众修士一喜,纷纷过来查看,“真的是梦铃!”
“这是最好的治愈神器,不知被何人改造过一次,多了几分防御属性,再合适不过,不过这神器已认了主,只有它的主人才能使用。”
沈秋望面上的喜色又褪去了,想到容簌衣的话,“可是我没有灵力,我用不了它。”
一修士道:“你只需要记住一道驱使诀,就可以使用了。只不过,你没有灵力,消耗的是自身气力,若是启用,用不了多久,会耗尽气力,恐怕维持不了多久,陷入危险……”
花从阙打断道:“不成,此事凶险,还是从长计议。”
沈秋望道,“只是消耗一些气力,况且,眼下只有这一件神器了。云都被心魔吞噬一次了,那样的灾难,你想再经历一次吗?”
花从阙回忆起失去双亲的那一日,此刻竟反驳不了一个字,半晌,牵住她的手,道:“那我和你一起。”
沈秋望屏息静气,默念那道心诀,缓缓睁开眼,那梦铃却没有浮动。
所有人心一沉。
此时,新的心魔已经再次侵入云都,攻击之间,房屋倾倒一片,街道上惊喊声连连。
此处修士纷纷亮出武器,“房屋坍塌,河水倒流,莫非有人正在光复魔族?”
“倘若如此,九州十境危矣!”
沈秋望也被一股力道灌倒在地,眼圈通红:“若是此时,容少侠他们在就好了,他们定能轻松诛灭这些心魔。”
花从阙扶起她道:“容少侠曾经连迷雾之林都不敢进呢,再强的人,也是一次次练习,从弱到强,刚才那些修士说可以,那就是可以,先别心急,要不然我们再试试?”
沈秋望点了点头,手指轻颤着相和,再次睁开眼,梦铃还是不动。
她不气馁,却更为坚定,又尝试了一次,再次睁开眼。
梦铃终于隐隐浮动。
众修士见到,不由得一喜。
只见梦铃缓缓升空,变大。粉金色的光幕罩在州城上空,道道光华流转,黑黢黢的雾色被隔绝在外。
光幕之下的每一寸空气,如被净化一般。
那道光幕还在缓缓扩大,往其他州城蔓延。
沈秋望面色苍白:“我……我竟然真的做到了!”
众修士看着光幕,也纷纷赞叹不已,“不愧是神器。”
但没过多久,沈秋望脸色更白了。
一修士道,“这般厉害的神器,气力消耗比我们想象中还快。”
花丛阙便轻轻握住沈秋望的手,默默传递力量,“我想和你一起。”
一般神器会有排他性,修士本以为花从阙会被神器弹开,没想到还真的传递上了气力。
沈秋望道,“原来,互相信任,可以作为加持。”面色也好转了几分。
一修士见状,也传递上了自己的气力:“你们两个没有灵力,尚且能使用神器,我如何能旁观。”
“我也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我也来。”
“……”
越来越多的人奉上自己的气力,如萤火之光,点亮州城上空,那道护城光幕很快蔓延至九州各城,越来越坚固。
*
再往南,是昆仑仙境。
昆仑仙山直抵云端,有护山神光,外界纷扰,影响不了昆仑仙境半分。
谢沧舟在和谢行简下棋,阿真在檐下看书。
谢沧舟:“阿真真是争气,这么小就被神木选中了,昆仑仙君之位,也有了继承人选。”
“毕竟,是我亲传。”谢行简淡淡说,看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我出去走走。”
阿真找到了谢行简,他正站在神木之下,轻轻摩挲着神木树根,“你已经选择了新的继承人,所以,你也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是么?”
风一吹,叶子扑簌簌落下,像是在哭泣。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无端蔓延着悲伤,许是天色太沉闷的缘故。
阿真站在谢行简身旁,关怀道:“师尊,你怎么了?”
虽然论道时,谢行简十分严厉,但阿真的小脑袋瓜一点就通,一点都不怕他,反而觉得师尊是这世上最最温柔的人。
谢行简见到他,收敛眸光,轻轻摇头,“风雨如晦,触景生情罢了。”
阿真道:“师尊,我有一疑惑。”
“神木长于上古而不老,长养万物,生护山之灵,曰‘颂春之灵’,为攻之复之……”
“师尊,书中说,神木之根和昆仑仙君之心是‘颂春之灵’,可敌千军万马,可修复神器,那我现在是仙君继承人,以后我的心也会变成‘颂春之灵’吗?”
谢行简道:“待你继承之时,便是了,但你要勤加修行,因为失去道心之时,会被收回使命。”
阿真点了点头,又问,“那我继承后,师尊会去哪里呢?”
谢行简道:“我将不再理会昆仑诸事,去人间历劫,或许换个身份,也能任性而为一番。”
*
再往南,是空无一人的摇光仙境,而最南方,是魔域。
此时,魔域地上站满了人,是各宗被魔化的修士,见到她,一拥而上。
她一剑劈开,所有修士化为黑雾散去。
“装神弄鬼,云碧屿,出来吧。”
天雷滚滚,黑雾凝形,黑雾之后走出一个女子,黑衣紫发,手执长剑。
少女眼尾细长,笑容娇俏,“不愧是师姐,这么快就猜到是我了。”
容簌衣挥剑刺向她,“摇光光复,你既已获得神赐之力,成神一步之距,为何入魔?”
那剑落下之时,云碧屿表情不动,却化作一团黑雾,在容簌衣身后出现。
云碧屿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摇光小帝姬,那你为何不愿站在我身边?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曜宁仙尊?曾经也是摇光神族?”
容簌衣:“这不是你入魔的理由,紫苏夫人心狠手辣,你忘记自己是如何脱离苦海的了?为何还要光复魔族?”
云碧屿:“紫苏夫人手段狠辣,但她救了我一命,比仙境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善良多了。”
容簌衣:“五百年前,时傲天覆灭摇光仙境,我知你恨他,可如今时傲天已死,现在的流桑,已经不再四处征战了。”
云碧屿:“你又怎会知道,下一个流桑何时出现?摇光神族的治愈灵力远胜其他仙境,只要有一个仙境壮大,必然会觊觎摇光,等到那时,你觉得还来得及吗?所以,我要借用魔族之力,尽快壮大摇光仙境。”
容簌衣:“你身为神族,却残害十境九州,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之功过,自有摇光后辈评说。”云碧屿:“神族又如何,你可知晓,当初摇光被流桑覆灭,各大仙境如何凌辱我追杀我?你可知晓,我为何宁愿投靠魔族?”
容簌衣:“紫苏夫人既有恩于你,可你当初,也想杀了她。”
“那是因为,紫苏夫人力量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云碧屿轻笑,掌心凝寒紫玉泛着泠泠之光,“当日紫苏夫人大势已去,我若不示弱,师姐怎会放过我?又怎会送我凝寒紫玉解了蛊毒?”
容簌衣身体一冷,那时候,她果然不是真心悔改。
云碧屿笑道:“师姐,你可知,你为何事事不顺?你太心软,你这样的人,牵绊太多,随便一件事,就能将你绊在路上,如何成事?”
容簌衣淡淡道,“自始至终,操纵这一切的不是紫苏夫人,而是你。当初,时傲天进攻摇光,你也早就知道。”
云碧屿:“我修为低微,一无所有,只能借助他人力量。你身边有明光战神,所以我利用你们除掉最大的仇敌,不过,借助他人之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终究要变强,才能保护千难万险才光复的仙境。”
容簌衣:“提升修为有许多种办法,为何要选择伤害他人的方式?就算你光复魔族,获得魔族之力,可九州也会化为一片废墟,有多少无辜之人因你而死,他们何罪之有?。”
云碧屿:“师姐不必担心九州安危,有梦铃相护,不会有事的,自始至终,我的目的,是宗门和仙境而已。”
容簌衣:“那衍华呢?你自到衍华,宗门上下何曾亏待过你。”
云碧屿目光躲闪了一瞬,又坚定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容簌衣说完,挥出一剑,剑之凌厉几乎能划破颈间肌肤。
云碧屿拔剑,冷冷一笑:“看来,师姐终究要与我为敌。”
容簌衣再次挥出第二、第三道剑光,剑光之快,世所罕见。
然而云碧屿再次化作黑雾消散,她如今有摇光神赐之力,接近成神,又有覆世凝寒紫玉,真正的实力,已至问天境。
“我有境界压制,如今,你已不是我的对手。”
云碧屿的声音回荡在魔域四方,漫天黑雾笼罩下来,威压如影随形。
“是吗?”容簌衣果然受到威压影响,咬了咬牙,祭出剑阵,万剑齐发,如红莲铺火。
整个魔域,剑气横流,浮光霭霭。
随着招式不断落下,魔域已没有一寸死角,整个魔域的黑雾都被业火灼烧,所有的魔气都无所遁形。
在云碧屿被逼迫再次现形之时,容簌衣一剑刺穿她身体。
云碧屿睁大眼睛:“你明明是动霄境……为何如此轻易……”
容簌衣:“极炽之剑,本就是为了除魔而生。”
云碧屿看到自己的仙灵都在被业火灼烧,一碰即化,终于明白:“原来,我最大的敌人,是你……”
容簌衣从未与她为敌,她不知晓,莲华神剑之神威。
曜宁仙尊守卫摇光,时有魔族进犯,剑下所斩亡魂三千,若有魔见此剑,避之不及。
而她如今入了魔。
而云碧屿即使强行突破问天境,更是是依靠死物,不堪一击。
云碧屿感觉到身形开始消散,不甘地落下眼泪:“你能杀我又如何?此处毕竟是魔域,你照样阻止不了凝寒紫玉开启万古魔气!”
“我要你,和我一起死在魔域——”
话落,凝寒紫玉光芒大绽,整个魔域的山川开始颤动。
云碧屿这段时日已经用凝寒紫玉控制了不少修士,炼化了不少魔气,打破魔域现有平衡,渐渐流散的仙灵,已不能封印魔气。
云碧屿凄厉笑道:“当魔气弥漫到整个魔域时,便是你我同归于尽之时。”
“你不是想当救世主吗?可如今,你不仅要和我在魔域陨落,还要眼睁睁看着世间倾覆。”
然而,生死攸关之际,容簌衣面色仍然算得上平静,“我早就活不成了。”
可现在这样死,她不愿。
她目光落在魔域上空,向凝寒紫玉飞去,用尽全力去触碰它。
“想销毁凝寒紫玉?”
云碧屿也飞向上空,在容簌衣碰到凝寒紫玉之时,蓄力凝出一道剑影,魔域霎时杀意暴涨,紫色光华大绽!
*
流桑仙境海啸平息,已是一天一夜过后。
所有一同压制海啸的修士见平静的海水,都放松下来。
时微明耗费灵力最久,如今筋疲力尽,面色如纸。
他并未露出与他人相似的喜悦之色,却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不知她如今可平安?
下意识轻阖双眸,去感受她的气息,却感觉不到分毫,眉眼微垂。
才微微回过神,想起幻心咒已经断了,被他自己销毁。
她不会再见他。他也决定放下。
但若有人想光复魔族,他还是要去魔域阻止的。但在去之前,他要去人间看看,去宗门看看。
他先去了衍华宗,却没看到她的身影,心想,她应该去人间了吧。
像她这种喜欢做英雄的人,应该会去保护那些弱小的人类。
可他找遍九州,也没找到她。
他面色怪异起来,决定直接去魔域的时候,胃部已经开始犯疼,他想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她,可不知为何,却连腾云都不稳了。
当他终于到达魔域时,看到笼罩上空的紫色光华,已是心中一颤。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形要从空中坠落之时,当看到半空中一道极寒之剑将要落在她身上时,他的心跳几乎戛然而止,目眦欲裂,凄厉嘶吼:“不——!!!”
“不要——!!!”
他用尽生平最快速度,奔向她的方向!短短的一瞬,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罡风刺骨,浸透了他肌肤的每一寸,每一次呼吸全身都在痛,每一寸身体在发冷。
这一瞬,他多恨自己销毁了幻心咒,多恨自己离开了她。
这一瞬,他好像全然忘记了为何销毁幻心咒,又为何决定放下,他好像全然忘记了她当初有多绝情。
这一瞬,他那么义无反顾的奔向她,只希望她不要受伤。
多希望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吼得声嘶力竭,双目血红,再没了曾经冷淡从容的模样。
“容簌衣!容簌衣!——”
直到他终于接住了她,抱紧了她,将她整个罩在怀里,一丝风沙都落不到她身上,轻声喃喃,“我来了……”
下一瞬,剑光落下。
她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有些失神,方才她销毁了凝寒紫玉,让魔族再无复生之机,同时自己耗尽气力,从空中坠落,却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他的身上都是血,生平第一次那么温柔,“虽然……我来晚了,但幸好,来得及……”
“我、我没有食言……没有,没有让你受伤……”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断断续续。
她看着他满身的血,用最后一丝气力为他疗伤,却怎么都治愈不成,不知何时,已经泣不成声,“不要……不要为我死……”
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难以想象那道剑是如何刺穿他身体的,以至于转瞬之间,仙灵都开始消散。
他代替她,接了问天境一剑,这一剑,足以身灵俱散。
“你那么狠心,也会为我哭……”他咳出血沫,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顿了顿,声音变温柔了一些,“狠心也好。”
至少,她不会太难过。
可他不行。
他输了,却输得心甘情愿。
还好受伤的是他,终于可以肆意抱紧她,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染血的手指用尽全力,想要从怀中掏出什么,终于取出一盏莲灯。
他想起了那日,去云都过节时,谢行简告诉他,“启用的办法,在你身上。”
“苍龙心头血。”
他站起身,欲拂袖离去。
“荒唐,从未听说过我心头血能开启神器,说谎,也不挑个好点的借口。”
“我说过,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晓如何启用莲灯。”谢行简也站起身,目光与他平齐,“你愿意为了她,放弃万年修为,来之不易的帝主之位,甚至生命么?”
他有多爱,很少宣之于口,他没有告诉谢行简,却早就告诉了她。
他不信任谢行简,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想尝试。
他将莲灯藏在了心口,他从未忘记,要帮她修补仙灵,让她与神同寿。
此刻,莲灯已经不再是废器,散发着越来越夺目的光芒,与月同辉。
他的身形变得越来越透明,可他却勾起苍白唇角。
他做到了。
她捧着他的脸颊哭道,“为何要用上万年寿命,代替我死,我本来就活不成了,值得吗?”
他道:“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所以代替她去死。
纵使她不爱,也值得。
可他说完,仙灵还是散尽了,一个小小的锦囊落在她掌心。
她打开,里面只有一个未织完的剑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没做过针线活的。
原来那日,他看到了,他不忍让她失落,便亲手织了一个剑穗。
他做了这么多,甚至到死都以为她不喜欢他。
如果当初,她告诉他一切,再温柔一些,再抱抱他该有多好。
她为什么要推开他呢?天塌下来,他也会将她护在怀里的。
可他不会知道了,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弄丢了那个最爱她的人。
她倒在地上,失神地看着天空,魔域的天空,没有一丝亮光。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被风沙吹干。
早就没有力气了,也不必再有力气。
她将剑穗紧紧握在手心,闭上眼睛。
和他一同陨落在此吧。
如果这是他的结局,那也是她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意识渐渐消失。
恍惚间,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容簌衣,醒醒……”
她听出了谁的声音,睁开了双眼,当她看到那个再次向她走来的身影时,喉咙哽咽,“微明……你来接我了吗?”
他没有回答,却轻轻将她抱起,腾云离开魔域。
她攥紧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道:“微明?”
她摸到他的脸颊,是真实的触感,“你真的回来了?”
她手指轻轻扫过着他的眼睛,鼻子,越触碰眼眶越红。
她还要检查他身上的伤口,但才触碰到他的衣襟,就被他拂开。
她一直在乱动,垂下眼睛才发现,脚下正是大海。
他道:“再乱动,把你扔到海里喂鲨鱼。”
那样凶的语气,她却忍不住弯起唇,“好。”
是真的。
他回来了。是真的。
她紧紧抱住他腰身,“微明,我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若走了,我也活不成了,别离开我好吗,我跟你回流桑,我们成婚……”
他将她抱出魔域,在彼岸降落,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天边不再阴沉沉,却有五颜六色的光,美不胜收。
他轻声道:“你好好的活着,我便原谅你了。”
她眉眼都舒展了开,他果然不舍得生气,“好。”
“我们回去吧。”她握住了他的手,却觉得触感有些不对,低头一看,发现那手变成了透明的,她皱眉,又试了一次,还是没碰到。
然后,她发现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她没想明白,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再次触碰他的手,欲要结道侣契。
然而,那道红色的丝线从他掌心穿过,像是穿破虚无。
似是明白了什么。
她眼眶一瞬间红透,落下眼泪。
他便吻掉她的眼泪,轻声说,“别哭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顿了顿,继续道:
“初相识时,我待你不好,我好像从未与你说过,我的心意。自从你身受重伤从方生湖救我一命,为云都太平斩杀紫苏夫人,在琢玉战至穷途末路,你说不会放弃我时,无论世人如何评说,你就是我认定的道侣,也是我心中的最强剑修。”
“你此一生,几经生死,做了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但很少在意自己安危,以后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哽咽道:“不……别走……没有你在,我会受伤的……你说过……不会让我受伤……”
他没有回答她,终究要食言了。
她手指颤抖,然而在触及他身体之时,在他吻上她眉心的那一刻,身体彻底化为碎影,散在天地间。
“不……不要走!”她的手指徒劳抓向虚空,可她什么都留不住。
她见到的,只是他的执念。他的执念,是将她带出魔域,让她活下去。
魔域的魔气已经消散了,越来越多的金光漫过上空,照在她身上,丝毫未在意,那是为她而降的破境祥瑞之象。
丝微日光透过云层,从东方缓缓亮起,她眼中映着朝霞盛景,却想起了他的名字,忍不住失声痛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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