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江南王府曾是前朝末帝南下时修建的宫殿,后来虽依着王府规制改建过,但依旧规模广阔,庭院深深。
宴会设在湖畔边,水榭中除了江南王和王妃端坐的主位,只摆了四张桌案。
其余的往外又左右列席,卫歧看过去,大约有三十余人。江南民风比京中更开放,这样的宴会上夫妇同坐,并不像宫禁中的大宴男女分席。
他坐在水榭中,没有佩剑,无意识扣了扣手指。水榭里其余几桌都是夫妇,只有他独自坐着,有些惹眼。
卫歧见江南王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微微一笑,继续听着对面一人高声在说的故事。
此人年约五十,武人模样,肤色极深。方才听江南王介绍,是钱塘镇将。
“......十年过去了,这青年依旧在找杀了他邻居全家的歹徒。他变卖了家产,妻子带着女儿改嫁了,这青年依旧不想放弃。那个歹徒在邻居家吃了几个枣子,他就以此为命门,到处打听谁爱吃枣子!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江南王笑了两声,宴会上很快就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吴镇将继续说道:“后来,等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爱吃红枣的男人,已经是七老八十。他张口就问你六十年前在一个山庄里杀过人,人家嘲笑他,说六十年前我还没出生!那人推开了这个疯老头,没两天,就死了。”
说完,他哈哈大笑。
“这当真是真事?”王妃笑盈盈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还见过这个老头!花了六十年给邻居家寻凶,结果呢,凶手没找到,妻儿跑了,自己死了,真真是可怜呐!”
坐在他身侧的夫人随口说道:“可怜什么,还不是他自己多管闲事,还是此人的妻儿可怜。”
王妃笑道:“依我看,此人算是忠义之士。但为了别人家的事,抛妻弃子,不知道他家中老父老母如何?这样看,又是不仁不孝。”
卫歧把玩着酒杯,没做声。就听江南王说道:“年轻气盛,一时拧不过来也是有的。这人可惜了,一辈子都没拧过来,辜负了亲人。”
他顿了顿,问:“贤侄,你怎么看?”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卫歧。离水榭近的几桌都能听清里面的对话,等着这京中来的勋贵公子回话。
卫歧笑了笑,道:“这人太没本事了,找了六十年都还只知道凶手爱吃枣子。”
水榭中默了一瞬,随即内外都大笑起来。江南王也笑了,王妃道:“故事已经听了,这就开始奏乐吧?”
“也好。”
王妃轻轻拍手,立即就有在湖畔待命的乐人开始吹奏。凤管鸾笙,敲冰戛玉,游鱼出听。卫歧哂笑,梁衡特特安排人来说这个故事,实在是多此一举。
这位说故事的吴镇将,自然也是知情人了。
他面上平静,虽把玩着酒盅却不饮酒。梁衡在一片丝竹靡靡中问道:“听说贤侄在钱塘有一美貌姬妾,怎生没有带出来?”
镇将夫人插嘴道:“姬妾?”
这样正经的宴会,连江南王的侧妃都没有到人t前露脸。怎么会问客人领着姬妾来出席,莫非这个镇国公府的长子平素很荒唐?镇将夫人狐疑地打量着卫歧,见他坐没坐相,不免有些鄙夷。
卫歧神色自若,反问道:“您是听谁说的?”
未等梁衡说话,王妃笑道:“哎呀,是我不好,前些日子听了些市井闲话,还讲给了王爷听。似是误会贤侄了,该打该打。”
“您是长辈,何必客气。”卫歧一笑,很快又收敛了神色。
梁衡嘴角动了动,放过了这个话题。前几日他初回钱塘,就见自己平日最看重的儿子神色郁郁萎靡不振,问了王妃又问不出什么。等真把梁少州叫到书房里盘问后,起初还不肯说,在他逼问下才开了口。
说是镇国公的儿子深夜闯进他的别院,抢走了他收来的一个民间美人。
他了解自己这个儿子,并不是好色之人,对院里的姬妾也没有偏宠。在这一点上,他自愧不如。
缘何就会收用一个民间女子,还会被本应在京城卧床修养的卫歧横刀夺爱?
这女子究竟有多美能引发争抢,他已经顾不上了。卫歧深更半夜闯入他儿子的别院,当真只是为了抢一个女人?
卫歧面上平静,方才他就注意到梁少州也在。但他身为王府世子,并未坐在水榭中,反而坐在很后排的位置,美名其曰和钱塘几位乡贤讨教。此刻他望过去,梁少州正襟危坐,活像是在上学堂。
他收回目光,明白定是梁少州去找了他老爹诉苦。卫歧想笑,哪有人被抢了女人后找亲爹讨公道的。
何况,他也不是抢,本来就是他的人。
丝竹声不停,卫歧不认识水榭中的人。在场的人都是钱塘的高官夫妇,也没有人主动和他搭话。他乐得清静,思绪飘忽,想到了嘉卉。
她现在定然是生气极了。
“贤侄已经及冠,不知可有婚配?从前我和你母亲也是手帕交,我们在江南离得远,这居然都不知道她儿子有没有娶妻,只能听听旁人闲话了。”王妃忽然又看向卫歧,和蔼笑道。
替嫁一事,虽说英国公提议公开,但皇帝还是没全然采纳他的说辞。
大约是涉及了一个公主一个地方大员,此事皇帝明面上未做任何定论。后来又发生了他被刺杀一事,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京中,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都还当他娶的就是徐氏女。
圣旨赐婚,江南王妃怎会不知情?问他婚配,无非是知道了梁少州别院里的事。他瞥了一眼梁少州,心下一紧,这人会蠢到告诉江南王夫妇,他掳来的女子长得很像嘉卉吗?
卫歧答道:“一年前,皇帝给我赐了婚事。”
“这回南下游玩,可有带夫人一道?”王妃仍是一派温和笑意,似是关心亲眷子侄。
他又瞥了一眼水榭外,道:“自然是一道来了。”
王妃道:“贤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夫人既然和你一道来了钱塘,怎么不把她带来赴宴?我和王爷都是许久不回京了,我很想听人说说京中的事呢。不如改日让你夫人来王府里做客。”
“我夫人不爱说话,从不交际,怕是要让王妃失望了。您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问我。”
顿时,水榭外发出一阵低而短的笑声。王妃面色一僵,道:“你这孩子......”
其他人打着哈哈,把这话混了过去。吴镇将的夫人错愕地看着卫歧,难以置信他竟敢当众驳了王妃的面子。
卫歧擡眼,问道:“夫人可有指教?”
镇将夫人不料卫歧会直白发问,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收回了视线,道了句“不敢”。
片刻后,镇将夫人又低声对丈夫说:“不知王爷王妃为何会如此看重此人,王妃一片好意他居然还不领情。难不成还真自持是京里来的,又有国公公子的身份,看不上我们江南的王了?”
吴镇将没说话,不轻不重地放下酒盅,示意她闭嘴。
卫歧听得一清二楚,他没心思搭理,又看向水榭外。湖畔花木扶疏,放眼望去,众人都在举杯相庆,一派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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