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还是害怕。”
话一出口,就觉得之后的都好说多了。嘉卉望着紧闭的厅门,道:“不知为何,走到了这一步,我反而胆怯起来。我从离了京城后,就一直在想,我前六年都在做什么?”
“你保护好自己,平安地活了下来,”卫歧道,“这才是岳父岳母甘愿所见。”
她摇摇头,道;“你方才说梁衡自负,其实我亦是。我从前有父母庇佑,家族供养,长辈姊妹都十分喜欢我。我,我也生得不错,出身名门,学什么都能学得会,我年少时,除了偶尔想到日后出阁会心生厌烦,其他是从无愁绪的。”
四下无人,只有遮天蔽日般的一棵槐树,在慵懒的骀荡风中发出沙沙声。卫歧没有出声,安静地听着。
“后来,我在徐家。有一日,原本好端端地在惠娘院子里陪她,忽然间十分想哭。回到我住的小院后,痛哭一场。就是那一日,我才发觉过往的生活,是绝不可能再回去了。过去的事,每每想到就会作呕,头痛欲裂。可是我知道,这些事情我忘不了的,我永远是周家女。”
她微微笑了一下。
卫歧看着她,她远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坚韧。
“可是,”嘉卉话锋一转,“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对梁衡外在的名将贤王深信不疑,我还曾暗暗怨恨过我父亲。我居然,这六年来,什么都没有做。我如今知晓他们是蒙受不白之冤,可怜我父母亲族,丢了命,还要遭人唾骂。前阵子在钱塘,我还偶然听见人说周准何等英雄,竟然有这样的后人,实在是没有后福......”
静水流深,他被她平静话语中蕴含的情感所深深震动。
刹那间,他仿佛身置楚天辽阔的江夏,在节度使府的深宅大院中,看到一个埋在床榻上哀哀哭泣的少女。她一边哭泣,一边被重重回忆折磨,直至身体受不住伏在床沿呕吐。
片刻,他朝她微笑,将她一缕散落的鬓发拢在耳后,捧着她的脸说:“我明白了你在害怕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先前是虚度光阴,只顾了自己,没有为家族做事?所以些许不敢面对之后的翻案。”
嘉卉一怔,被戳中内心深处见不得人的心思,而后缓缓点头。
“要我说,任谁遭此巨变,都不会做的比你还好了。”卫歧正色道,“你何必自责,害你家的人如今还在逍遥,你只需要怨恨他就够了。”
他仰头看着大树,道:“我和你不同,男儿建功立业,而我是一直自厌自弃。我被接到镇国公府后,知道他们只是我的姨夫姨母。我娘已经死了,我知道她让我找的那个男人也不是我亲爹。那段时间我确实挺混账的,不上学,成天人憎狗嫌的。后来在宫里差点没命,才知道,我亲娘为何一直待我都十分冷淡。”
嘉卉不由攥住了他的手,道:“别说了,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
“直到赐婚时,我才觉着我是真的挺没用的,”卫歧恍若未闻,继续说道,“我那么憎恨他,却还是得乖乖娶他给我定的人。幸好是你,不然我现在,恐怕都还是混吃等死,做个浑浑噩噩的闲人。”
“你好好活着,又大发善心替徐氏查案来到京城,是给了我一条出路。”
她不知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也不用说什么。嘉卉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四目相对,忽听厅内重重咳嗽了一声。
嘉卉的手一滞,收回,见卫歧做了个口型道:“把他给忘了。”
她低头一笑,也回了一个口型道:“进去吧。”
二人携手,重新进了小厅。李胤百无聊赖地喝茶,见他们进来,擡眼发问:“你的武艺和谁学的?李临?”
卫歧不知他为何发问,点头。
“那你比他强,不算混吃等死。t”李胤点评道。
他在外所说几句肺腑之言,是说给自己的妻子听的,句句真心。一时间竟然忘了里面还有人,且是个听力绝佳的人。卫歧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嘉卉含笑道:“让您久候了,您现在就说说早先时御前的光景?”
李胤御前所言,嘉卉二人也都知情,是以并没有什么要打断发问的。只有听到皇帝说赐婚时,嘉卉觉得好笑,但看了二人面色,还是忍住了。
她心道皇帝还真是很在意李胤身边有无女人,若有,大约自己心中的一丝愧疚也能减轻些。
实在是......嘉卉扯扯嘴角,没有再想下去。
李胤平平道:“我才回了镇国公府,就有赏赐到了,赐我一栋宅院,四个美人。”
嘉卉自然不会问他如何处置,道:“皇帝传我们二人明日面圣。”
“听到了。不要耍小聪明,有什么说什么就好。”李胤叮嘱道,“小事情他不会计较,只要你能在大是大非上有理,把查到的事情都说清楚,就行了。”
她受教点头,李胤道:“那我便走了。”
“我送你。”
嘉卉吃惊地看着已经起身的卫歧,心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不过她没有说出来,送他们到小厅门口,就回屋了。
屋里床榻上还乱着,嘉卉方才走的匆忙顾不上理。她坐下来,想着明日该如何应对,又分神在想程夫人看到后是否愈发不喜她了。
她叠好被褥,卫歧就回来,面上含笑。嘉卉问:“发生了什么好事不成?”
“大好事。”卫歧轻快道,又一拍脑袋,“等等,还有事忘记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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