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过须臾,她就明白过来了。
事关家族和父亲死因,她难免心急。
修建密道本就是古怪之事。镇国公家中没有,英国公家中没有,怎么就偏偏她家有?
若是皇帝在御前问起,她该如何作答?
不,是皇帝一定会问的。
对此,嘉卉毫无头绪,心t道先祖修建密道应也不是为了什么有违国法的事。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毫无头绪。自然,也可以不提这条密道和她家可能有着联系,但之后总会提起。前后不一,徒惹猜疑。
再一想到陈氏临死前所言,虽然嘉卉心中百般怀疑,但也明白陈氏应是告诉了她,父亲的死因。
见她陷入沉思,卫歧也不出声打扰,只离她又坐近了一些。
嘉卉道:“陈氏说了我父亲和密道,自那以后,我一直有一个猜想。便是那密道确实是我家修建——此事或许陈氏并不知情,但她或者她的下属在密道里撞见了我父亲,唯恐事情败露。所以,所以她告诉了梁衡......”
卫歧手臂用力地揽着她,柔声道:“你若想哭,便哭吧。”
“我不想,”嘉卉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若真如我的猜想,那实在是太荒谬了。”
她的脸色很苍白,但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二人什么话也不说,安安静静地在榻上抱了一会儿,嘉卉嫌夏日贴着热,轻轻推开了他。
“梁衡应是得知此事后不久就有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你可曾记得岳父是何时去的永程县,是何理由去的?”卫歧问。
她已经想过许多回了。
然而女大避父,她十四岁的时候和父亲见面已经不多了。且父亲又有其他姬妾和庶子女,在府里的时候也不是每日都会去正院的。
连母亲都不会日日见到父亲,也常常不知父亲出门是去做什么。她就更不能而得知了。
其实父母亲在她幼年时是举案齐眉,令人艳羡的一对恩爱夫妻。只是父亲需要一个儿子继承家业,以此纳妾没几年后,他很喜欢的一个妾室悄无声息地死了。后来查出来,给她暗中下药的是和母亲关系密切的另一个姬妾。
她眼睁睁看着父母亲再不如从前那般亲密。尽管没有任何责骂惩处,但她知道父亲是怀疑母亲的。
是以后来母亲常常借着教她庖厨或是女红时,有意无意地教她如何收服未来夫君,如何控制姬妾时,嘉卉只当没听见。
这些事太复杂了,她不想学。她也不想婉转服侍一个陌生男人,还要管着一道服侍的女子。
思绪从父母亲的旧事中收回,她道:“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去过。且之前之后,更是没有任何事端。”
在出事前,府里风平浪静。嘉卉拼命回忆,都只能想起院子里哪两个小婢女拌嘴闹到她面前来,还有哪个族姐嫁去了胶东这样的琐事......
卫歧思索道:“我们本该等着沈氏上京后,问出内情再去面圣。只是我们原本想尽快将陈氏带到皇帝面前。梁衡也是这般,他人虽不能离开江南,但可以上折子状告我们潜入王府,夺走侧妃,杀害诬陷。”
“若是被他抢先了去,那就不妙了。”嘉卉心领神会。
他点点头,道:“先前他或许想着能从我们手里夺回陈氏。但如今只能做到杀了陈氏且尸体还停留在我们这里。他只能状告我们了。”
说完,不由不屑笑了一下。梁衡身为江南王,在封地上可谓一手遮天。然而他是没有办法派许多兵士北上追人的,一旦途中被人察觉,那这个谋反之罪,谁都能扣在他头上了。
所以上回伏击他的人和这回来抢陈氏的,都只有二三十人。
那些人应当也得了命令,若夺不回就必须杀了。
“可是......”嘉卉明白就算没有梁衡必然的告状,也应尽早了结陈氏之事。
然而一想到密道之事,如今还未弄清背后真相。她又有些畏惧面圣。
何况,皇帝已经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嘉卉不由攥紧了他的手指,问:“我如今当真还能入宫去?”
“皇帝亲口承诺了放过你。何况经过李胤的陈情,他应该也能猜到,你家的事是另有隐情。”卫歧安抚地拍拍她。
话虽如此,嘉卉仍是不安,远甚于上回要在皇帝面前和他亲生女儿对质的惶恐心情。
那回,她将事体已弄得清清楚楚。即使替嫁有罪,亦是对方杀人害命更重些。
然而这回,她自己尚且没弄明白密道的用途,也不能确定是否真是她家修建。正如嘉卉其实隐约知道,当年那个姬妾确实是母亲命人下手的,她不由在想,倘若先祖修建密道是真的另有图谋呢?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见皇帝?”卫歧问她。
从到了京城后,她一直惴惴不安。卫歧不知道的是,是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对未知的恐惧。
他道:“你放心吧,皇帝但凡有一丝要惩处你的意思,那我是只能让程卫两家做乱臣贼子了。”
嘉卉心知她该教训他不准说这些话,但忍不住笑了。且越想越觉得好笑,最后伏在他的膝上,笑得肩膀抽动。
卫歧把她抱到床榻上,一边亲她一边爱抚。二人确认心意许久,但除了在钱塘重归于好那天在白日里狂乱了几回,之后一来是忙碌不歇,二来是不欲有孕,便每每都停留在最后一步前。嘉卉虽觉得白日这般于礼不合,令人羞赧。但答应过此事都要听他的,且她也不是不喜欢,便也双臂挂在他的脖颈上,回应着他的亲吻。
二人正在床榻上唇舌缠绵,衣裳已去了大半,忽听外面阿唐高声道:“镇国公和夫人来了,还不上茶。”
接着是一个平静女声,只是并未提高声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嘉卉吓了一跳,立即收回自己的手,挣脱开,道:“听到没有,你父母来了。”
卫歧不解又不满,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说着,起身下榻,开始穿衣裳。看着手忙脚乱的嘉卉,道:“没事,慢慢来。”
而程夫人走在前头,方才听阿唐说了他们住在主屋,也不要人通报,冷着脸走了过来。她一走,两个男人便也跟上。
程文颐推开门,就见卫歧立在床榻前,正在穿外袍。她吃了一惊,又瞥到床榻上周氏面色酡红,肩上胡乱地披着一件外裳,内襟凌乱,露出一截星星点点的肩膀。发髻松散,一缕青丝垂落到肩上,鬓边的珠花要掉不掉。
她立刻重重阖上门,瞥一眼身边两个男人。心道幸好这二人识趣,已经退后几步,没见到周氏这般形态。
“我们先去前头候着。”程文颐捂住心口道。
从震惊中缓过来后,她就又是恼怒,又是替他们羞耻。如今正是下午,离入夜还早得很,就这般忍不住吗?她后来得知了卫歧的风流名声多半是假的,但也不信他一个及冠男子,当真不曾收用过服侍的女人。周氏如此令他着迷甚至疯魔,难道是在这处上很讨他的喜欢?
这般想着,她心内啐了自己一口,有些脸热。怎么好端端揣度起儿子的房内之事了,实在是不应该。
三人在前面会客的小厅坐下,一时间无人说话。程夫人虽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但适才见到的景象一直在脑子挥之不去。而镇国公和李胤看到卫歧时就明白过来,各自移开了视线,但都根本没当回事。
几人的亲缘关系并非是不说话就会陷入尴尬境地的。见程夫人不语,两人也没开口。
片刻后,镇国公见自己的夫人面色仍是通红,关切问道:“可是有什么不适?”
“并无。”程夫人答道。
此时,嘉卉和卫歧已经整理好仪容,匆匆赶来。方才嘉卉听到门的开关声,又惊又羞。卫歧再三保证只有程夫人,她才略微放松。而来见几人时,她站在卫歧身侧,根本不好意思擡头。
“父亲,母亲。”卫歧叫了一声,又朝着李胤点头。
嘉卉还未开口,就听程夫人冷哼一声道:“你就不必见礼了。”
或许程夫人是想给她一个难堪,但嘉卉却觉得挺好,如今她都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和卫歧一道坐下,就听镇国公问道:“既然回京城了,为何不回家?”
卫歧琢磨着该如何开口,他不知如今镇国公夫妇知道多少,就听程夫人发问:“是怕我们不接纳周氏?”
他怔了一瞬,道:“并非如此,实在是我不知该怎么和您说我南下后的事。”
“是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不知道该不该说?”镇国公问,又t笑了笑,“若是陛下不准你四处说,就不必和我们说了。”
卫歧问:“那您现下是知道多少?”
“只知道姐夫的事,还有周姑娘的身世。你南下去做了什么,我们并不知情。姐夫亦是守口如瓶。”镇国公道,端详着卫歧脸上的神色。
“皇帝不准我说,他说我若是告诉你们,就将你们都赐死。”卫歧道。
其实他觉得镇国公和知道清楚都已经离得不远了。即使自己不说,光猜测都能猜出大半来。
“什么?”程文颐问,“皇帝不准你说什么?难道你离家出走,不单单是为了找周氏吗?”
“母亲。”卫歧叫她一声,提醒她才说过这是不能说的。
程夫人却想到了去岁冬日,自己痛斥他不孝,甚至搬出他生母的遗言。他只是跪地叩首,应下是自己不孝。
竟然是皇帝的命令和威胁,不准他说明。
一阵懊悔席卷心中,程夫人叹了几声。
嘉卉看在眼里,心道镇国公夫妇对卫歧当真是没话说了。做子女的不回家,父母亲自来看望,实在是难得。程夫人已开始问起卫歧这段时日的衣食住行,又问有无受伤,事无巨细。
她安静听着,忽然视线和镇国公对上了。
镇国公正在打量她,嘉卉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就听他问道:“周姑娘日后是何打算?”
一旁的话语声都停了,所有人都看向她。嘉卉心中琢磨,如果是她告诉镇国公夫妇真相,并非卫歧所言,算不算抗旨?
正迟疑着,就听程夫人道:“若你是想做回卫家妇,那我绝不会答应。”
李胤淡淡道:“人家需要你答应吗?”
程夫人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和姐姐姐夫一向情谊深厚,想不到他竟会驳了自己的话,不由吃惊地看着他,问:“这是何意?”
“他们两人拜过天地,一路同行,你们同意不同意,有何区别?”李胤反问道,又开了口,“阿卉如今虽然已无亲族,但也不是公府能随意欺凌的。”
“没有人要欺凌她,只是我不会同意罢了。”
卫歧开口道:“母亲,您是我世上最亲的亲人了,我希望您能同意。先前我一直盼着误会解除,能由您亲自为我求娶。如今您对嘉卉有成见,还请再给我一些时日,关于嘉卉身份,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你当我在意的只是身世吗?”程夫人扫了一眼悄不做声的嘉卉,暗想如果定国公府没有落罪,这姑娘论容貌论出身都是良配。
然而一想到方才见到的景象,她又沉了脸。先前妯娌私下如何胡来,不是她该约束的,她也不会多管闲事。但自己养大的儿子,既然是个正经人,就不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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