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早该想到,让人去明华寺外围住看守,以免段氏又节外生枝。只是回府后一直都在厮杀,竟然遗漏了。
*
嘉卉有些疑惑段氏的自信从何而来。
论理,援军人数应当远多于叛军,但她不愿向段氏发问。
寺中实在都是静谧得可怕......
太子妃目瞪口呆,她生平还没听过有人直呼皇帝的名字,又担忧起夫君来。
段氏反而是其中最从容的。殿前司和京畿驻军是个什么底细她清楚,几十年没有打过仗的。
平时不过是日夜换班值守,殿前司抓捕抄家的本事有,真让他们去上阵杀敌,怕是和普通护卫无异。而她的早早买通的人今日在殿前司中杀了指挥使,又早早买通了都指挥使今夜去戒严。其余人更是不成气候,怕是连出兵的胆量都没。
京畿驻军又远得很,且如今谁能调得动他们?
而她让段节暗中收买的人,不少是段节曾经的手下,各个龙精虎猛。且她许下高官厚禄,愿意赌上一把挣个从龙之功的人,竟有两千余人。
她能笃定,这些人的战意远超于寻常禁军。
段节又是性子急躁,定然能砍瓜切菜般杀入镇国公府内。倒是忘记吩咐段节将镇国公夫妇一并杀掉了,但愿他能自己想到。
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耗费了她大半体己。段氏等着人来传好消息。
只要皇帝一死,她是太子生母,有大错亦是能化成小错。
屋内静默下来,嘉卉猜测着卫歧如今该在何处,会不会受伤?
嘉卉情不自禁瞥了段氏一眼,她平静地坐在黑暗中。
“为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话已经问出口。
“什么为什么?”
她问:“你为何会谋反呢?说句大不敬的话,你安生待在这里清修,陛下驾崩后,你就是皇太后了。”
段缃佩沉默片刻,道:“若我现在要你嫁给一个农户,你愿意吗?”
未等嘉卉回应,她道:“你不会愿意的。所以我,为何要委屈自己,在寺庙里过着不知还有几年的寒酸的日子?你不知道,婉儿头回来看望时,看我屋里的陈设,都心疼得哭了。”
赵婉听她提及自己,恨恨道:“早知如此,儿媳绝不会来探望您。”
嘉卉难以置信道:“就因为这?你知道外边会死多少人吗?”
段氏不语。
既然已经开了口,嘉卉又问道:“和段节一起领头的是谁?”
霎时间,段氏哈哈大笑起来。嘉卉和太子妃都古怪地看着她,等她收敛笑意后,段缃佩道:“那人说和你依依不舍的丈夫有私仇,你丈夫抢了他一个美人,他对此怀恨在心,不惜为我所用,来抢回那个美人。”
“你竟然不知此事?”段缃佩看着嘉卉黑暗中隐约露出惊讶神色的脸,“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先前京中人人都说,卫歧为了夫人痛改前非。这才多久,又强抢民女了。”
“他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嘉卉淡淡道。
她没有必要去和段氏解释什么。
而那个有些许熟悉的声音,竟然是梁少州!
他怎会到京城里来,这两个人怎么会勾搭在一起?
嘉卉是决计不相信他会因为自己而参与谋反,必然是段氏重重许诺了什么。
段缃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随你信不信吧。”
赵婉低声道:“你别放在心上,我瞧你丈夫对你极好。”
她笑了笑,道谢后就又不说话了。她坐在床沿,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幽微中,段氏苍老发的面容让她感到一丝恐惧。
但她其实猜到是段氏主谋后,反而略微松了口气。从行宫之事就可以看出,段氏很有魄力,但做事并不细致,而且颇有些顾头不顾尾。只要援军能及时救驾,一切皆能迎刃而解。
可正如段氏所言,镇国公府的府门又不是城墙。万一叛军冲进了府内......嘉卉心里和油煎似的,就怕来不及了。
她克制住来回踱步的冲动,不想让段氏看出自己的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人影闪动。
“皇后娘娘,小的来向您回话。”
嘉卉急中生智,扑到段氏身侧,一把捂住她的嘴,尽力模仿着段氏的声音,道:“不必进来了,说。”
“实在是没有找到您给小的留的指路人,小的在庙里找了许久。段将军已用圆木撞开镇国公府大门,领着精兵杀了进去。”
“可有人来救驾?”嘉卉缓缓问道。
“不过是些困个半死的兵卒罢了,成不了气候,您且放心。”
她估算着时间,报信的人从镇国公府赶来,又在庙里耽搁了。他没有提到太子和卫歧,应是没有遇上。镇国公府的大门已经撞开了,虽有援军,可她记得段节是个猛人。
他已经杀了进去,镇国公已年近五十,如何带着一百个家将抵抗?
顿时嘉卉手脚冰冷。
“娘娘可还有问话?”
“再探再报。”嘉卉挤出一句话来。
等外间人一走,嘉卉放开段氏,浑身失力地瘫坐在地上。
段缃佩道:“如何?我说的,你们两个的丈夫来不及的。”
她顾不上回敬了,急得几乎落泪。段节自然不会,也不敢伤害太子。可段节和梁少州,都与卫歧有着私仇,他们杀了皇帝后,是不会放过卫歧的。
倏然间,太子妃带着哭腔道:“我肚子好痛。”
太子妃已经生育过,但她一时间也分别不出自己是因为过于惶恐才会肚子痛,还是腹中胎儿当真不好了。
嘉卉连忙起身,点亮方才被她吹灭的蜡烛。太子妃脸色发白,面露痛苦之色,捂着肚子。
“你生育过,你来瞧瞧太子妃吧。”嘉卉对着段氏道。
她自己是全然没有经验的,只能求助于段氏。
段缃佩的神色在亮堂烛火下变换莫测,嘉卉加重了语气,道:“这是你亲孙辈,你还想不想当皇太后了?”
闻言,段氏总算动了,轻手轻脚地查看了一番太子妃,道:“没有流血,其他的,我也看不出来。”
赵婉仍是低声呼痛,眼泪不断。嘉卉在床榻前踱步,如今想请个大夫进来或者将太子妃带出去都难如登天。她根本不知这附近哪里有大夫。但不论有没有答应太子会照看太子妃,她都不能看着太子妃这样下去!
嘉卉忽而想到什么,问:“寺庙中有无懂岐黄之术的僧人?”
寺庙里的构造都大同小异......嘉卉记得吴兴几座名寺古刹里,都有医术高明的僧人。
段缃佩一愣,道:“有位圆慧师父,倒是常常替寺中人看病。”
“人呢?”嘉卉问,“被你的人迷晕了?”
“我不过是让人在寺中的膳食里下了令人昏睡的药。”段氏道。
嘉卉想问她都有如此本事了,为何不直接出去。转而想到段氏都不肯让太子露面,她是想名正言顺地做皇太后的。
“圆慧师父住在哪里,我去将他请来。”
段缃佩面色古怪地看着她,道:“你要出去?”
她道:“他在那里?”
段氏仍是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给她指路。嘉卉环视屋内,见角落仍有绳索,立即拿起向段氏走去。
“你要做什么!”
但段氏过去养尊处优,又茹素大半年,哪里是年轻的嘉卉的对手?嘉卉被她在手背上狠狠抓了一道,愈发把她捆得更紧。
捆完段氏,嘉卉对快面色惨白如纸的太子妃道:“太子妃娘娘,我去将圆慧师父请来。万一有人进来,您一定要表明身份!”
赵婉有气无力地点头,轻轻说了句:“多谢你。”
嘉卉这才提起裙子大步走了出去。刀太重了,她拿起来都很吃力,靠这个防身是不可能的。嘉卉拔下头上簪子,所幸很是尖利。若是遇到歹人,应能一用。
她不由有些埋怨太子,明知太子妃有孕,还要将她带出来。堂堂太子和太子妃出宫,居然只带几个侍从。她方才问过,这些人还都被段氏的护卫杀了。
想到脸上汗津津的太子妃,嘉卉加快了脚步。
明华寺是皇家寺庙,天家气象,规模壮阔。嘉卉走t得累极了,停下来缓了缓。这样的寺庙,居然能被段氏慢慢一手掌握住。
她实在是有些小瞧段氏了,此人若没有些手段,也不能坐稳后位。
皇帝也是太小瞧段氏了,对她的看管未免太过松懈。一个曾经能使唤动宫中侍卫的皇后,皇帝居然还能默许太子妃来看望!她都不用去想皇后是如何筹谋的,狐假虎威,有着太子妃的纯然孝心,寺里谁敢真将她当成一个要看管的人?
等走到圆慧师父住的厢房前,嘉卉气喘吁吁。她推开门走进去,见一个年约三十的清瘦僧人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她急急将人唤醒,又简略说了事态。圆慧师父越听神色越凝重,抄起药箱道:“快走!”
僧人的脚步实在太快了,嘉卉跟不上,高喊了一句:“您先去吧!”
既然已有通医术的僧人赶去,她也不再急迫,放慢了脚步。
正走到池边,嘉卉忽而被人从背后捂住嘴。
身后人道:“别动。”
她眉心一跳,这寺庙里居然还有人?
“你是何人?刚刚我越听越不对劲,皇后的声音哪有这么年轻?”
嘉卉唔唔两声,那人松开了手。
她冷冷道:“你认识皇后,不认识太子妃?”
月色掩映下,嘉卉看到此人身形高大,粗手粗脚,留着胡须。此人不像是宫中的侍卫,更不会是太监。她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盼着能混过群去。
“太子妃?”
“你糊弄谁呢?太子妃怎会头上连个戴的都没有!”
她下意识想去摸发髻,忍住了。她在家中自然不会繁复钗戴,又拔下了簪子握在手中。嘉卉见此人面露凶光,面上镇定道:“我来看望生病婆母,怎好大肆张扬?你若不信,和我一道回去请皇后娘娘看看!”
闻言,他愣了愣。嘉卉不易察觉地退后两步,听到他说:“不可能,你绝不可能是!”
说着,大手朝嘉卉伸过来。嘉卉一直留意着他的举动,立即撒腿就跑。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快跳到嗓子眼,脚步慢慢沉了起来。眼见男人就要追上她,嘉卉灵机一动,坐倒在地。
男人果然停住脚步,想上前握住她的肩膀逼问。谋反事大,任何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嘉卉听着脚步声,猛地转身,握住簪尾朝他腹部刺去。
她力气不大,但胜在出其不意,成功地刺到了。然而簪子却是拔不出来了,嘉卉不敢停留,立刻撒手大步跑了起来。
这回,她是再也不敢轻易停下了。身后人受了伤,脚步声沉重,有好几次转弯嘉卉都觉得自己要被追上了。
好不容易回到废后的小院,嘉卉在里面费力锁上门,不顾圆慧师父惊讶的眼神,提刀勉强架在段氏的脖子上,喘气道:“你说话,让你的人快走。”
“皇后娘娘,方才小的在追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是否闯进来了?”
“让他走。”嘉卉低声命令道。
刀在脖颈上,人还被捆着,段氏咬牙切齿道:“无事,你不必守在这里!”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便走远了。嘉卉脱力地放下刀,她是决不能让人进来的。段氏那么恨卫歧,也恨自己。真让人进来了,她绝对会当着僧人和太子妃的面命令手下杀了自己。
圆慧师父问:“女施主,这究竟是何......”
“您应该也看出来了,今夜寺庙里不太平。”嘉卉简略道。
她全身无力,也不勉强自己起身去看望太子妃。她问:“师父,太子妃如何了?”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是忧思过重,隐隐有小产之兆。适才贫僧施了几针,如今胎像已经稳固。”
“多谢您了。”嘉卉松了一口气,瞥到太子妃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她接着道:“师父,还请您就留在这里,以防太子妃再有什么不好。”
圆慧师父一口应下。
嘉卉没力气再动弹,靠着墙壁。段氏一脸平静下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狠厉。她怀疑段氏已在暗想,等她当了皇太后,要怎么折磨将她捆起来又提刀威胁的自己。
可她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
卫歧率着二十名精兵,命十人守在寺庙外,又点了二十人跟自己走进去。
“嘉卉,开门!”卫歧拍门。
太子妃却是闻声醒了,道:“还请师父去开个门。”
卫歧略吃惊地扫了眼来开门的僧人,走了进去。
她缩在角落里,微蹙着眉头。
“睡着了。”卫歧自言自语一句,走上前单手将她抱起,令兵卒押送皇后,照看太子妃。
他自己是不愿再搭理她们,抱起嘉卉骑马回府。程夫人等候在风竹院里,迎上来问道:“睡着了?”
女子安静地躺在卫歧一侧的臂弯中,卫歧轻轻地将嘉卉放在床榻上,轻声道:“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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