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她不可
自谢檀那晚怀疑是李遇秋劫走穆怀愚后,第二日就写了帖子让白芍带着三钱去要人。人是去了,但穆怀愚却没带回来。
据白芍说,那李家二小姐性子刚烈,拿着把匕首就站在厢房前,谁去都不开门。把她爹气得破口大骂,教女无方,愧对祖宗。两人在别人府里,也不好强闯进去,只好空着手悻悻而归。
“殿下,那位李小姐还说,穆郎君本来就是从他们府里出来的,如今回去了也合乎常理,我们要再去找,那就是,就是强抢民......”白芍瞄了谢檀一眼,最后一句不敢说出口。
“可穆郎君是殿下的侍君啊,就这么被劫走了,多没面子,当咱们公主府是摆设吗?”
红芍听她这么说,不满噘嘴,“要按奴婢说,殿下就应该带兵把他们府上给围了,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那传出去,殿下真成土匪了......”三钱得空插嘴。
红芍闻言,白了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给你出主意,你还不乐意上了,不然你自己去求郎君,让他回来。
“我......”三钱一时哑口无言,把求救的目光转向谢檀。
而谢檀,谢檀正在院子里眯着眼睛晒太阳,充耳不闻他们斗嘴。日光正暖,照在身上,晒的人骨头都酥了,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没有争权夺利,没有刀光剑影。
她还是她,那个生来就孑然一身的她。
眯了片刻,谢檀半阖着眼。
“三钱,你也走吧,收拾东西,继续伺候你家郎君去。”
“啊。”三钱傻眼,“去哪伺候啊,殿下要带他回来吗?”
“殿下的意思是,让你去太常寺卿府上住着。他们不让带人回来,那送人过去伺候总可以吧。”红芍看不下去了,怎么会有人比她还笨。
“对。”白芍也赞同道:“你是穆郎君的贴身小厮,他们总不至于把你也赶出来。万一穆郎君被困住了,你也可以趁机打探打探情况。”
“殿下,奴婢猜的可对?”红芍在一旁向她邀功。
“嗯。”谢檀点点头。不错,她这两个奴婢已经锻炼出来了,可以闻弦歌而知雅意。
“那行,那奴才现在就去!”三钱明白过来后,忙不叠的行礼溜走了。
日头逐渐偏移,不再那么刺眼,谢檀缓缓睁开眼睛,擡头看,上京的天空碧空如洗,不像关外,天地之间总是笼罩着一片混沌的黄沙,所有的一切都被抹上了悲凉的色彩。
“殿下,三钱走了,那咱们要不要也出去逛逛?”红芍轻声询问。“听说圣上要造佛塔寺,地址就选在西成山,有好多人都去看呢。”
佛塔寺这遭,还得从两月前说起。苍狄使臣云阙献塔之后,并未急于离京,而是在宫中停留了数日。期间,她与谢伯玉交往频繁,关系愈发密切,竟游说他在郊外另建一座寺庙,旨在为民祈福,为国祈安。
原本建一座佛寺也不需要多大花销,可难就难在,谢伯玉要一比一还原。原塔可是以纯金雕刻而成,工艺极其繁复。一旦照此建造,所需的耗资必然巨大,远超国库的承受范围。
南明新朝刚建,百废待兴,国库并不充盈。加之边境连年战事,军费开支也在不断增加,此时建佛塔并非明智之举。谢檀不是没劝过,但旨意皆被驳回,谢伯玉一意孤行,甚至最后连她的面都不见。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如此几次,谢檀也落得清闲,不再过问。若不是红芍提起,她还真忘了这事。
“殿下,咱们去是不去?”红芍见她面色有所松动,又提了一嘴。
实在也不能怪她老撺掇殿下出去,自七夕事后,殿下散了朝便回府,无事不踏出大门一步,季公子的名字更是成了忌讳,提都不能提,连常日里最爱的鹦鹉都冷落了。
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得憋出事。
“去吧,去清云学堂看看。”
清云学堂便是谢檀一手创办的私塾,虽不及官家书院那般规制严谨,但也多了几分无拘,没有太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无论男童,女童皆可入学读书。
而方令过,温在溪如今正在学堂做教书先生。方令过的才学自然不在话下,但温在溪却是须得看过才知道,现今正好有空。
红芍听完一愣,微微点头。去学堂也行,至少能让殿下迈出府,换个心情,总比日复一日沉闷的好。
——
新学堂也在东市,坐落在长春坊,上清坊中央,难得的清净地。周遭青松翠竹环绕,房舍之间用竹篱隔开。
学堂规定,男女童七岁之前可同席学习,七岁之后则分席授课。
学堂开办以来,由于免费招收学生,吸引了不少稚龄学子前来求学。为应对学生数量的增加,方令过问过谢檀之后,便特意多聘请了几位教书先生。
此时正值授课时间,几间屋舍内书声琅琅,一阵阵‘学而时习之’从窗户里面飘出。谢檀目光略微扫了几眼,便直奔温在溪那间。
她正温声细语教孩子们念书,谢檀驻足听了几息,逐渐从那稚嫩童声中分辨出她教的内容。
“人之初性,趋于利己。如桀骜不驯之兽,若不经规矩法度之雕琢,必至于荒芜无道......”
底下十几个奶娃娃虽不解其意,仍摇头晃脑的跟读。
在窗外稍作停留,温在溪便发现了,但她也未曾出来,只是神色平静向谢檀略一点头,又继续教书。
谢檀看了会,估摸着她这里还要一点时间,便带着红芍径直去了待客的茶室。
方令过正在里面看书,见谢檀过去,顺手给她递了杯清茶。
“在这里待着如何?那些孩子可还好管教?”谢檀接过茶杯,也不与他客套,仰头便喝了一大口,走了这一路,确实有些口渴。
方令过见她喝得急,又给她倒了一杯,直到她舒缓下来了,才慢慢开口。
“挺好的,虽有几个家长闹腾,不同意男女同席念书,但都被温姑娘良言劝回去了。”
“那照你这么说,那温在溪确有几分才干?”谢檀放下茶杯,盯着t他认真问。
“才干是有的,只是......”方令过有些犹豫,他如今还不明白谢檀让温在溪过来教书的用意。
那姑娘来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殿下让她过来的,他便也让她留了下来,观察了一阵,发现此人确实才思敏捷,聪慧非常。
只是性子有些刚烈,还有些固执。
“只是什么?”谢檀见方令过埋头不说话,又凑近了问他。
方令过不期谢檀突然靠近,悄悄往后躲了躲,才咳嗽两声正色道。
“只是温姑娘有些特别,还有些刚直,授课方式也与其他先生不同。”
谢檀听了沉默半晌,这个她也发现了。从那日晚上她大胆自荐,再到今日她教一群稚子读‘人之初,性本恶’。
这一教法,与惯常儒家思想大相径庭,几乎可以说是离经叛道。
不过,早点让那群孩子认识到人性的另一面,也不是什么坏事。
方令过见谢檀不说话,便也明白了她应是听到了温在溪授课,又见对方没说反对的话,了然一笑,极快的提到了另一话题。
“殿下可知佛塔寺一事?”
“知道。”
“那殿下知道圣上为造佛塔寺,令青州,万州,益州,蓟州四富庶州各地再增加一道冬税,商税三十税五?”
谢檀听了,半晌没说话。这个事户部尚书秦伍德早前跟她提过一嘴。南明十一州实行的是两税法,朝廷于夏、秋两季分别征税,每户人家按田亩和资产多少缴纳税款,商税则按三十税一的比例征收。
过度征税,民众负担必然会增加,甚至有可能还引起民怨。
“冬税?”谢檀眉头紧锁,“现今不是才夏初?”
“正是如此,寅吃卯粮,实在不该。”方令过沉声道。
“眼下不过夏初,地里的庄稼还未成熟,朝廷却已迫不及待地催收税款。许多百姓本就生活艰难,靠着去年余粮勉强度日,如今朝廷却连他们过冬的口粮也要尽数收走。若长此以往,民生凋敝,民愤必然会积聚,届时,南明......危矣。”
“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那就得看殿下,是想要那个位置,还是想要民心。”
谢檀闻言,朝后一仰,好整以暇眯着眼睛看他。“若本宫都想要呢?”
“那殿下就得尽快了。”方令过语气冷静,“必要时还可推动一把,加大二者之间的矛盾。”
“方先生倒是能狠得下心。”谢檀突然轻笑。
方令过面色不变,“殿下若是心怀天下,自当明白,天下大势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取舍之间,必有牺牲。”
“很好。”谢檀扬唇,骤然起身朝外走,“若我为帝,方卿定当为相。学堂归你了,好好教这群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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