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他是如何为了她的野心战死沙场之事和盘托出,又重复了先前说过的那句话:“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为了我,你本不必上战场。”
萧亦衍听到他死了,语气急切道:“朕就这么把你抛下了?朕死后,你过得如何?”
他把上辈子的自己恨上了,他未免也太不争气,留许迦叶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世上。
许迦叶说真话时不敢看萧亦衍,用春秋笔法说真假参半之言时倒是直视他的眼睛,露出一个浅笑。
“过得很好,我扶女帝上位,封王拜相,拥兵自重,权倾朝野,尊荣一生,肆意一生,所行皆是坦途,所到之处万人敬颂,临走时亦是寿终正寝,一星半点的苦都没有吃。”
萧亦衍抚了抚许迦叶鬓边的发丝,叹息道:“你骗朕,那条路有多难走,朕心中有数。”
许迦叶冷哼了一声,故作恼怒道:“你小觑我。”
“你是当世战神,从娘胎出来便是一等一的将星,朕怎么敢小觑你?再难的路,你自一拳破开。”萧亦衍心中怜惜,也是真的感佩许迦叶的能为,抱着令她开怀的心思,放柔了声线道,“朕想护着你,更指望你能护着朕,朕远不如你。”
许迦叶心想萧亦衍还不知道她上辈子是个拿不起刀的废人呢,大概以为她和这一世一样强悍,她的春秋笔法未免有些太过了,思及此处,不免有些想笑。
她扬了扬眉眼,明眸熠熠生辉,有些自得地打趣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等你再练二十年剑,说不定就能赶上十八岁的我了。”
萧亦衍眸中划过一抹笑意:“那朕要好好努力了,不然怎么配得上你。但朕想,纵使朕配不上你,你总不会不要朕。”
许迦叶注视着萧亦衍的眼睛,唇边漾起盈盈笑意:“你忘了你方才说过的话了吗?这世上……”
这世上还有什么神仙眷侣能比我们更般配?
萧亦衍也跟着笑了起来,半晌后,他问道:“你是怎么认出的朕,朕有上辈子俊美吗?”
他望向许迦叶的眼神灼热极了,如果他是一只孔雀,恐怕已经开屏了。
许迦叶有些招架不住他的视线,垂下了眸子,睫羽微颤:“你怎么还要和自己比?”
萧亦衍擡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许迦叶的脸颊,触手一片温热柔软,他心头一颤,轻柔地抚摸起来:
“朕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与上辈子的那个人既算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至少到目前为止,你爱他多一些,说得更残忍些,你是因为爱他,才会爱朕。朕不想要你的爱屋及乌,朕想要你满心满眼唯朕一人。”
他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许迦叶轻轻蹭了两下萧亦衍的手,擡眼看向他,眉眼比春风还要缱绻:“一个时辰前,我看到了你写的字,绸缪束薪,三星在天,这是我们的世界才有的诗,你的笔迹也没有变。
“你对上一世应该还有一些残存的印象,也许有一天你能彻底想起来,那时便没有爱屋及乌,从前的你,现在的你,都是你。”我心中唯你一人。
萧亦衍怔住了,捧着许迦叶脸颊的手颤抖起来。
许迦叶望向萧亦衍,眸子里蕴着一泓秋水:“我知道了那是你的笔墨后很是难过,以为你是因为我的病才冷待于我,不愿认我。好在苍天终究是善待我的,我不过伤心了一阵子,误会便解开了。”
许迦叶的语气轻柔至极,却像是一柄大锤狠狠砸弯了萧亦衍向来挺直的脊背。
萧亦衍极力维持着镇定,缓缓收回了不住颤抖着的手,五脏俱碎也未必有他此时这般疼痛难抑,他连呼吸都觉得痛不欲生。
苍天何其残忍,连一天的完整的光亮都不愿给他。
他不是许迦叶所爱之人的转世,她爱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是那个残魂。
原来他连被爱屋及乌的资格都没有。
“你怎么了?”许迦叶见萧亦衍脸色惨白,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心疼地去抚他的背,声音高了起来,“你不是带了太医来吗?是不是在门外候着?太医——”
“我没事,别担心。”萧亦衍擡起眼眸,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许迦叶的面容,眸中暗沉一片,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能将人直直吸附进去。
被许迦叶用依恋、担忧的目光注视过,他怎会愿意退回到她眼中没有他的曾经?
他本就不是什么品德高尚之人。
萧亦衍敛去眸间神色,伸手将许迦叶紧紧搂在了怀中,他双手环着许迦叶的腰,虽极力克制,但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揉碎在怀里,
许迦叶满心都是萧亦衍的身体,她靠在萧亦衍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担忧道:“你的病真的好全了吗?”
萧亦衍闻言,擡起一只手搭上了许迦叶的后脑,安抚地抚摸她的发丝,低声道:“已经好全了。”
那个阴魂不散之人已经魂飞魄散了。
许迦叶擡起头想看向萧亦衍,余光却瞥见门边站着一个人,她侧过头望去,裴玄澈立于门边,眉眼沉沉,看不清神情。
他应该是听到她叫太医的声音了。
萧亦衍察觉到许迦叶的动作,与她一同看向裴玄澈,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挑衅之中又带着几分轻视的笑。
裴玄澈如坠冰窟,只觉此生从未如此绝望过,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之气。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在一片混沌之中思索着,联想到他们方才的对话,终于寻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萧亦衍这个心机深沉之辈,居然装病骗许迦叶抱他,简直无耻之尤!
来了旁人,再这样抱着有些不像话,许迦叶收回看向裴玄澈的目光,挣脱开了萧亦衍的怀抱。
萧亦衍没有拦她,不舍地松开了她,顺势牵住了她的手。
许迦叶不是他与人争气的工具,一切自然是以她的舒适为要,裴玄澈连区区一个妾的名分都没有,也不配与他争在许迦叶心中的位置。
裴玄澈见榻上的两个人不是抱着便是牵着手,几欲吐血。
他本该忍住的,可想到许迦叶刚才对萧亦衍的担忧,想到她不过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咳嗽了两声,任由血迹顺着嘴角流下。
许迦叶闻声看像裴玄澈,心下一惊,他屡屡被她打成重伤,恐怕是旧伤复发了,她立时便准备起身去看看裴玄澈的情况。
萧亦衍见势不妙,没有将许迦叶牵得更紧,手上的力反倒松了几分,做出了十成十的虚弱姿态,沙哑着嗓音道:“迦叶,朕好难受。”
许迦叶本已从榻上站了起来,闻言不由心头一紧,转身垂首看向萧亦衍,见他神态萎靡,担忧地抚了抚他的鬓发。
“迦叶。”裴玄澈在门边唤了一声,声音蔫蔫的,听上去可怜极了。
许迦叶害怕裴玄澈伤得太重维持不住人形,又被他吸引了心神,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这间屋子今天是怎么回事,里面找不到一个健全人,她也不是大夫啊。
她只好把太医叫进来。
董太医今天被带过来是给许迦叶诊病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在外头等了许久都没被传召。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叫他了,他进屋一瞧,陛下牵着侯爷的手,惨白着脸倚在榻上,裴公子坐在榻边,擡起一只手正擦拭着唇边的血迹,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侯爷的衣摆。
眼前的场景有些奇怪,但这并不重要,他什么风浪没见识过,宫里头是嫔妃争宠,大自然里抖羽毛、打架、跳求偶舞的可都是雄鸟,这也算是自然之理。
问题是到底是谁需要看诊呢?董太医陷入了沉思。
许迦叶正要为董太医解惑,萧亦衍先她一步开口道:“过来给许爱卿把脉。”
许迦叶看向萧亦衍,眉间轻蹙,他身体有恙,怎么还顾着她:“我不需要,让他给你们俩看看。”
萧亦衍自动把“你们俩”修正成了“你”,牵着许迦叶的手紧了紧,她一身沉疴,怎么还顾着他。
他的腰背立时便挺直了,眉眼间的倦怠之色一扫而空:“朕不过是小病,不妨事,今日带他来就是为了你。”
裴玄澈拽了拽许迦叶的衣摆,他唇边的血迹已经擦了个一干二净,此时睁着一双极有神采的眼睛看着她,哪还有方才那萎靡不振的模样。
许迦叶哪里还分辨不出来两人刚才是在跟她装相呢。
她的脸沉了下来,不与他们多说,撂开了萧亦衍的手,从裴玄澈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衣摆,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圆桌前,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了,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董太医道:“太医,请吧。”
她倒要看看他们是得了什么病,这样吓她。
董太医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何等有力眼力见,怎么可能连大小王都分不清,依从许迦叶的吩咐上前为萧亦衍诊脉。
接下来的环节他也稔熟于心,陛下肯定是病得很重,没有侯爷陪伴也许会龙驭上宾也未可知,至于裴公子,身强体壮的,就别和陛下争夺侯爷的关怀了。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