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路的尽头有她，那他便一条路走到黑、走到死。
萧亦衍擡眼同许迦叶对视，柔和的眸光深处藏着幽微而深不见底的暗流：“你想要什么，我无有不应。”
许迦叶将视线转向了道路左侧的一处摊子，空闲着的手轻轻挑起了腰间香囊的系带，攥了一阵子又松开了手，图穷匕见：“我若死了，你愿意为我守节吗？”
“莫言此等不祥之语，那个字也是能乱说的吗？”萧亦衍神情一凛，她若有不虞，他自会与她同生同死，哪里有机会为她守节。
这世上不缺合格的皇帝和想做皇帝的人，齐国离了他照样存续，但他离了许迦叶便活不成。
两年前，他以为她出了事，连传位诏书都暗中拟好了。
许迦叶垂下了眼睫，瞥了与萧亦衍交握着的手一眼，动了动手指，摆出了一副要把手抽出来的架势：“你才说过，无有不应。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萧亦衍将许迦叶的手握得更紧：“我绝不独活。”
许迦叶默然半晌，低声道：“可我需要你活着。”
她舍不得他死，也需要他活着为女帝铺路，为七杀军铺路。
她给他的爱里到底掺杂着算计，前世如此，今生亦然。纵有心悔愧，奈何本性如此，终究只能对不住他了。
“你会长命百岁的，我自不会舍你而去。”萧亦衍的眸光沉了下去，见许迦叶还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伸手指了一下远处的摊位，“你瞧，糖葫芦。”
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许迦叶最爱的那一家，她以前经常出门的时候，几乎每回都要买来吃，有时从另一条街的书肆出来，可能是书中自有馋虫，她会一次买两根，等出了这条街，一根已经被她吃掉了。
他坠在她身后，期待她能把签子随手扔在地上，可她从来没有那样做过。
这条街上卖糖葫芦的摊子有四五个，许迦叶心里有事，思索着怎样才能让萧亦衍顺她的意，没注意到萧亦衍没有指离他们最近的那一个，而是恰好指了她以前常去的那一家。
萧亦衍拉着许迦叶的手走到了摊子前，许迦叶和卖糖葫芦的温大娘打了个招呼，温大娘笑得开怀，赞她风采更胜往昔，目光朝对面的摊贩斜睨过去，让他不相信，侯爷可是她的常客！
萧亦衍见许迦叶面带笑意，心下松了一口气，温声问道：“你要一根还是两根？”
许迦叶想找块路边的石子踢一下，可路上干净得很，一块石子都没有。萧亦衍分明是想用糖葫芦堵她的嘴，他就这么不爱听她说话吗？
她不大想回应，又担心他买多了吃不完，别开脸不看他：“一根。”
萧亦衍见此，知道许迦叶是生气了，他攥紧了许迦叶的手，把银钱递给温大娘，用另一只空闲着的手接过了两根糖葫芦，举到她眼前，柔声哄劝道：“快吃吧，我快拿不住了。”
许迦叶瞥了萧亦衍一眼，接过糖葫芦，和温大娘作别，挪动了脚步。
萧亦衍像尚未立叶的荷叶贴住水面一样吸附住了许迦叶，与她并肩而行，他的手就像荷叶的根茎，只是牵着许迦叶的手还犹觉不足，希冀着更彻底的交融。
他恨不得长在她身上。
“你可是生我的气了？可涉及你的身体乃至生死，你让我如何应允你？我只盼着我们能一起活到百八十岁，谁也不抛下谁。”
她这样不知避讳，他真怕天上的神灵听了去。
许迦叶明白，她不是在生萧亦衍的气，她是在生她自己的气。萧亦衍说绝不独活，盼望着能与她同生共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来都是把她摆在第一位的，可她心中却有太多东西重过他。
她自觉愧对于他，又因自己心里不舒坦对他冷脸，无非是仗着他的纵容与迁就。
他两辈子都爱她，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月老。
见萧亦衍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她回应，许迦叶换了个说法：“那你愿意终身为我守身如玉吗？”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萧亦衍做守节的鳏夫了，他要是有了皇子，女子上位便难上加难，而她还指望女帝御极后能庇护七杀军。
只有女帝才会明白这样一支全由女子组成的军队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为了利益，她也会将七杀军变作她手中利剑，不会坐视其遭难。
当然，她虽信任萧亦衍，却也会留下后手，有备无患。
萧亦衍闻言，直想在许迦叶脸上咬一口，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他就说，好好的，许迦叶怎么突然问他愿不愿意在她死后为她守节，他还以为她是对生死心生忧虑，没想到竟是在质疑他的贞操。
太阳是圆的，也值得她问吗？
他心中顿生一股沉郁之气：“我对你坚贞不二，为你守身如玉是最基本的。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坏？”
他恨不得抗十座贞节牌坊在身上。
许迦叶瞥了萧亦衍一眼，见他眉眼沉沉，轻咳了一下，说道：“你在我心里自然千好万好。”
萧亦衍默然半晌，叹息道：“是我的错。我待你不够好，才让你生此顾虑。言语无力，我只能用行动让你放心，你喂我一颗毒药吧，莫说是我负你，哪怕是你不想要我了，只管让我一命归西。”
这下轮到许迦叶沉默了，难道这方世界的风俗是向人讨毒药吃不成？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傻。
萧亦衍轻声道：“我不是在和你说笑，等你准备好了，拿予我就是，只要能让你放心，我什么都愿意做。快吃吧，我说了那么多，耽误你吃东西了。”
“我相信你，你我之间隔着的绝不会是毒药，非要有什么的话……”许迦叶轻轻啃了一口糖葫芦，“那就选糖葫芦吧。”
萧亦衍一怔，目光拂过许迦叶的嘴唇，她低垂着眼睫，似乎没察觉到他的注视，伸出一小截舌尖，舔舐唇边的不小心沾上的糖霜。
他咽了口唾沫，隔着糖葫芦，怎么隔？
许迦叶微擡起眼睫，眼波流转：“你不想尝一下吗？”
“我先不吃，你要是吃了你的还想吃，我就把我的给你。”萧亦衍嗓音沙哑，以为许迦叶指的是糖葫芦，他知道她有时候是要吃两根的，因而他手中的糖葫芦一口未动。
许迦叶恨他是个木头。
“娘，男子也能做娘吗？爹从来不会这样做。”一个路过他们的垂髫小儿高声对身边的妇人说道，他直勾勾地盯着萧亦衍，像是瞧见了什么稀罕物。
妇人忙在那小童头上拍了一把，连声向二人告罪，迫着那小童道了歉。
许迦叶没忍住笑，温声道：“童言无忌，你们快走吧。”
这小童一张口，萧亦衍不仅换了性别还升了辈分，她死死攥住了萧亦衍的手，害怕他冲上去弹小童的脑瓜崩，人气急了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那妇人携子走远了，萧亦衍道：“稚子天真，不知世上并非只有父母之爱。我与你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许迦叶但笑不语，母爱至高至纯，稚童眼明心亮，虽不识情爱，却知何为情真。
她吃完了自己的糖葫芦，又咬了两颗萧亦衍的，掀起眼睫瞥了他一眼，眸光含蓄：“我们之间马上就要没有糖葫芦了，你不想做些什么吗？”
萧亦衍试探着道：“你还想吃？那我们再买一根？”
许迦叶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了萧亦衍的嘴唇上。
萧亦衍心如擂鼓，他没有会错意吧？这里是闹市，肯定是不行的，他征得许迦叶的同意，传唤暗卫去备马车，望向许迦叶的目光透着海水漫灌亦浇不熄的灼热：“玳瑁山后山腰有一大片白梅林，美不胜收。”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许迦叶盯着萧亦衍瞧，眸子里荡着柔和的波光。
萧亦衍百般克制才没有立刻吻她，哪里受得住她这么看他。
“如今已四下无人了。”许迦叶轻声道。
萧亦衍轻抚了一下许迦叶的发鬓：“我们第一次亲吻，当然得在风景如画处。”
许迦叶垂下了眼睫：“你以前也吻过我的。”
萧亦衍快要醋死了，他拼命压制心中的妒火，从唇缝间挤出了四个字：“吻的哪里？”
许迦叶虚指了一下脸颊，可惜那时她睡着了，不知道被殿下亲吻是什么感觉。
她擡起眼睫扫了萧亦衍一眼，眼神并不直白，却像是带了钩子。
萧亦衍哪里还忍得住，把许迦叶揽到了怀里，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的手心紧贴着她的后背。
他的手温度太高，许迦叶被烫得颤了一下。
萧亦衍本想吻许迦叶方才指着的地方，将李乐衍存在过的痕迹尽数磨灭，可被她那双眼睛望着，他的吻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她的眉心。
这是一个不带多少情欲的，虔诚的吻。
许迦叶像是泡进了温泉里，浑身都暖融融的，眼睛酸涩到想要落泪。
原来亲吻是这样快乐的事。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