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还魂引（十一）
他不敢看许迦叶的眼睛,她的眸光太过澄澈，而她眼中的那个人实在是卑劣。
“朕以后都会在。”萧亦衍放柔了声线道，心头的钝痛难以消减,他心知肚明,许迦叶期待着的是另一个人的诺言。
许迦叶闻言，脸上浮现了一层浅淡笑意。
萧亦衍的视线落在了路面上,侯府门前的路是专门拓宽了的,修得很平整,但无论道路平整与否,只要走在路上,他就会想要离许迦叶近一些,再近一些,万一她摔倒了,那可怎么办？
如果他只是萧亦衍,许迦叶会愿意让他贴近她吗？会愿意牵着他的手吗？
他依旧心知肚明，不会的。
馄饨铺子离侯府并不远,两人牵着手走了两刻钟便到了,这铺子是露天的，生意很好,只有一张桌还空着。
老板见二人落座,很是热情地上来招呼，笑着对许迦叶道：“许久未见您了,您今天想吃些什么？”
许迦叶温声道：“你还记得我？”
老板“诶呦”了一声：“您这般出众的人物,见过一面，一辈子都忘不了。”
嘿嘿,他这摊子离镇北候府那么近，哪能不知道面前这位就是镇北候,但堂堂侯爷难道缺他那一句“侯爷万安”吗？人家要的就是那一份融入市井的滋味，戏文里不都是那么演的么。
老板将视线转向了萧亦衍，对着他笑了一下，又看向许迦叶道：“这是您朋友？京城果真是钟灵毓秀之地。”
媳妇儿老埋汰他爱看戏，他要是不看戏，能拽出这么文绉绉的话吗？侯爷听了都得竖大拇指呢！
许迦叶轻咳了一下，低声道：“这是外子。”
老板吃了一惊，看来他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以后得跟梨友多多联络，他的目光在萧亦衍的脸上停了两秒：“是我眼拙了，失敬，失敬。”
萧亦衍整个人如飘在云端一般，那双本就因许迦叶在侧而柔和似水的眼眸折射出粼粼波光，白玉般的脸庞上浮现了浅醉后才有的色泽。
他没有听错吧？许迦叶方才给了他名分。
“我要三大碗鲜肉馄饨，配一碟小菜。”许迦叶看向萧亦衍，见他有些不在状态，没忍住笑了，“你想吃什么？”
萧亦衍注视着许迦叶的面容，几乎沉醉在了她那双秋水般的明眸里，他每次看到她，都很想吻她，他害怕唐突了她，强自忍耐着，只有在梦里才敢付诸行动。
可他觉得他现在就很像是在做梦。
他辨认了许久，才分辨出了许迦叶那不断开合的唇齿间吐露出的是什么话语，想把视线移开却做不到，沙哑着嗓音道：“和你一样。”
老板闻言，笑了一声：“好嘞，我这就去准备。”
许迦叶觉得嘴唇有些发烫，一直烧到了脸颊，她垂下了眸子，刚想让萧亦衍别那样看她，便听他说道：“我的记性有些不大好，你刚才说我是你的什么人来着？”
许迦叶声音极轻：“你是觉得太早了吗？可我觉得太迟。殿下，我们错过了太久太久，我不想再等，也不敢再等。”
这世上有太多遗憾源于沉默，源于自以为来日方长。
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声“殿下”实在是有些刺耳，萧亦衍只觉得悲喜交集，整个人快要被这两股截然不同的情绪撕成两半，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怎会觉得早？我恨不得在盘古开天地的时候就住到你心里去。”
许迦叶擡眸看了萧亦衍一眼，又垂下了眼睫，耳根有些发烫。
萧亦衍叹息道：“我只希望你心里没有‘殿下’，也没有‘陛下’，只有萧亦衍。”
许迦叶有些想笑：“我心里明明只有一个人，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有许多人似的。难道你还能一气化三清吗？”
萧亦衍默然半晌，整理了一下心情，再开口时，唇边已带上了笑意：“我要是真有那样的能耐就好了，一个伺候你吃饭、给你擦嘴，一个给你揉肩捶腿，另一个……”
他向来自视甚高，于许迦叶而言却是个百般无用之人，他的权势她不屑一顾，他的容貌她不以为意，如今的他就像一个幸得恩客垂青的戏子，只想讨她欢心。
许迦叶问道：“另一个做什么？”
萧亦衍道：“另一个给你做馄饨、打书架、捏月亮去。”
“你怎么还没有忘了这一茬？”许迦叶无奈地道，话是这样说，她的唇角还是轻轻地勾了起来。
萧亦衍刚在心中以戏子自喻，老板便哼着戏把馄饨端了上来。
许迦叶见馄饨色香味俱全，一闻还是原来那个味道，不由食指大动，接过萧亦衍递过来的筷子吃了起来，萧亦衍坐在她对面，就像个大号的山楂一样，开胃极了，不知不觉间，三碗馄饨已经全下了肚。
萧亦衍始终保持着与许迦叶相同的进食速度，见她吃完了，他也放下了筷子，从怀中掏出帕子帮她擦拭唇瓣。
许迦叶没有闪躲，等他擦完了才说道：“我又不是没有长手。”
萧亦衍眉眼柔和至极：“我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已经很对不起你了，要是再伺候不好你，你要我干什么？”
许迦叶笑望他：“一个已经足够了，再多几个，哪怕都是你，我也怕我吃不消。”
到时候不知有多少官司要她这个一家之主评判，烦都烦死了。
“迦叶，你……”萧亦衍没想到向来内敛的许迦叶竟会对他说这种话，她朝他笑一下，他都已经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她知不知道她说这样的话有多危险？
“怎么了？”许迦叶微微侧过头避开了萧亦衍的视线，他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瞧，目光灼热而滚烫，令人有些承受不住，
她想借着把老板找过来结账的空档打断他的注视，没想到萧亦衍先她一步把钱递了过去，仍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迦叶正欲起身，萧亦衍身体前倾攥住了她的衣袖：“先别走，让我缓缓。”
许迦叶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你是吃撑了吗？那我们稍微再坐一会儿吧，但别太久，耽误老板做生意。”
萧亦衍见她毫无所觉，心下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以后别在外面说那样的话，在府里也暂且不要说。”
她把他当好人，对他毫无防备，根本不知道他能坏到什么地步。
“哪样的话？”许迦叶见萧亦衍脸色不大好，把方才自己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明白萧亦衍是会错意了，她掩去了眼中的笑意，有心逗弄他，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亦衍被许迦叶的手那么一握，勉强平息下去的火苗又有复起之势，他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喑哑道：“我无事，歇一歇就好。”
他应该把手抽出来的，与许迦叶肌肤相贴，他很难好起来，可他不舍。
坐了一阵子，萧亦衍的脸色终于恢复了，许迦叶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衣袍，二人一同起身离了馄饨铺子，朝闹市走去。
走着走着，两人的手又牵到了一起。
“等我们走到凤祥街，刚好克化得差不多了，我要买个冰糖葫芦吃。”许迦叶笑道，她本想着与萧亦衍遍览美景的，不知为何，这一出门，满心满眼的便都是美食了。
萧亦衍温声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吃了。”
这一路很是繁华，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萧亦衍在侧，又受热闹喧嚣的街市感染，许迦叶心情难得有些愉悦，就连身上也松快了几分，心随意动，哼了几句方才馄饨铺子的老板一直在哼的调子。
萧亦衍怔了一下：“你知道这出戏唱的是什么吗？”
许迦叶轻声道：“知道啊，南柯一梦。”
萧亦衍牵着许迦叶的手紧了紧。
戏中的淳于棼二十年功业，终遭君王忌。
过去那两年，她以为他厌憎忌惮于她，该是何等忐忑不安？
“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许迦叶念了一段词，轻叹了一声，侧过头看向萧亦衍，眸光潋滟生辉，语调低沉而缠绵，“这戏发人深思，可刚才哼它的调子时，我却只记得淳于棼在那南柯一梦中尚了公主，做了驸马，因而心生欢喜。欢喜了一阵子，我又想起了公主因战事受惊而红颜早逝。
“我还未来得及伤怀，便听到了你的声音。他的公主薨逝了，我的公主却还在，有殿下牵绊，我此生也无法像淳于棼那样斩断尘缘，立地成佛了。你欠了我一场机缘，打算用什么还呢？”
殿下，又是殿下，萧亦衍恨透了李乐衍，只要一想到许迦叶用那样缱绻的眼神注视着的其实是另一个人，他就恨不得让已经死透了的李乐衍再死一遍。
他的愧意从来没有分给李乐衍那个被他占了身份的孤魂野鬼哪怕一星半点，李乐衍上辈子没护好许迦叶，罪该万死，活该他福薄。
许迦叶信任他，为了他这个骗子满心欢喜地踏出府门，一无所觉地付诸情意，他问心有愧。
可他对她的渴盼终是压过了一切，就像他下定决心冒领身份时想的那样，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哪怕是在因骗了许迦叶而最为愧疚的时刻，也从未想过要向她坦白。
要骗，就骗一辈子，既已下了决心，干脆把其他所有都抛诸脑后。他本是不择手段之人，因事涉许迦叶才多了许多顾虑，既然他注定不会悔改，那就别当了下贱之人还要立牌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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