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还魂引(三十)
许迦叶却没有给予他哪怕一点回应。
萧亦衍轻叹一声,垂下厚重而纤长的睫羽,在将士们的严阵以待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两个巴掌大小的浅紫色衣裳,双手将它捧起。
“小狗的新衣裳我已经做好了,穿上这个,它就不会不舒服了,你夜里也可以安眠了。”
许迦叶别开视线,神情无悲无喜,她难以安寝,难道就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吗?
萧亦衍见她依旧默不作声,柔和了眉眼,声音温柔到令人有些不寒而栗:“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能看到你安然无恙、神采奕奕地站到我面前,真是太好了。”
他的目光沉沉坠落,划向许迦叶腰间悬着的长刀,声音亦沉了下去,嘶哑如裂帛残音:“你是不是又服药了?你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我怎么就没能牢牢地守住你?”
许迦叶淡声道:“你我早已恩断义绝,我是否服药,与你无关。”
萧亦衍垂首低笑,笑声中夹杂着困兽般的呜咽,片刻后,他止住了笑声,擡头望向许迦叶:“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可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情谊?”
许迦叶毫不拖泥带水,直视着他的眼眸,斩钉截铁地道:“并无。”
她默了默,将视线移向别处:“我会留你一命,以显怀柔之仁。”
萧亦衍彻底灰心了,含着浅淡期许的眼眸黯淡了下去,他将手中的衣裳递给一旁的将士,让他们将其转交给许迦叶。
他将右手收回袖口之中,嗓音喑哑道:“你曾说过我没有记忆,便与他算不上是一个人,你恨我,但你真的能放下你的殿下吗?”
许迦叶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萧亦衍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格外真实:“你果然放不下他,放不下就好……”
他不会告诉她真相,不会告诉她眼前这个爱着她、而她恨着的人其实并非她的殿下,而是一个窃取他人身份、于沟渠中期盼明月垂怜的无耻之徒。
这欺瞒了她一生的罪孽,他死后自会去地狱里赎。
他将以李乐衍的身份死去,一生一世困住她。
他的手按上了衣袖中的刀柄,眸中的偏执令人胆战心惊:“阿叶,我要你永远记住这一天,每当你想服猛药的时候,便会想起今天这一幕,想起我是何等惨烈地死在你面前。”
他举刀朝自己的咽喉抹去,力道大到近乎能破开喉管与经脉血肉、直抵脊椎。
“拦住他!”许迦叶瞳孔骤缩,朝萧亦衍所在的方向冲去,将腰间的刀连同刀柄朝萧亦衍所在方向掷去,试图阻拦他的动作。
将士们亦接连上前,欲别开他手中的短刀。
可一切终究是太迟,鲜血自萧亦衍的脖颈如汛期的瀑布般喷涌而出,玉山倾颓,浓郁的血腥气霎时间充斥了整座宫殿。
漫天纷扬的血雨沁入了许迦叶的双眼,将她的一双眸子染成了血红,她神情茫然,踉跄着向前走去。
裴玄澈牵住了她的手,半是安抚,半是阻拦,场面血腥,他明知她身经百战,却还是担心她受了冲撞。
许迦叶甩开裴玄澈的手,扑倒在地。
没有临终的遗言,没有死前的对视,当她跪倒在地,将萧亦衍的身体环抱在膝上时,他已然死透了,只双目还圆睁着。
裴玄澈行至许迦叶身后,只见她低垂着头,背影颤动,久久未曾言语,喉间涌出拼命压抑着的呜咽。
他心下一惊,忙转至她身侧,半跪于地,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又掏出帕子为她拭泪,一望之下,却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并未垂泪。
许迦叶的眼睫如鸦羽般倾覆而下,向来挺直的脊背也佝偻了下去,手指划过萧亦衍鬓边的绢花,停顿了一瞬,又在他脸上拂过,将他的两眼阖上。
此方世界流传着一个说法,死不瞑目的人到了地底下是要被其他鬼看不起的,因为临死时都没人愿意哄他们安心,可见不是无权无势之人,便是被人厌弃、连给他烧纸的人都没有的可怜鬼。
希望那些鬼在欺负他之前能问问清楚,他生前其实很威风,不要瞧不起他。
裴玄澈轻叹了一声,他宁愿萧亦衍活着,也不想许迦叶为此伤怀,他的嫉妒之心在她面前愈发炽烈不假,可为了顾及她的心情,又何尝不能一退再退。
许迦叶看了一眼萧亦衍脖颈上的伤口,像被刺痛了双眼般别开了视线,心中的情绪翻涌如潮,其中混杂了些什么,她分不清楚。
她以为自己会流泪的,可她愣怔半晌,竟莫名笑了一声。
她擡起眼睫看向裴玄澈:“他伤在这里,到了地底下,恐怕得做哑巴了。你不知道,他说不出话还着急的时候,除了可恨,还很可笑,那些鬼肯定会笑话他,你说,他是不是活该?”
裴玄澈见她虽然在笑,却有深不见底的悲伤从她身后的阴影中溢了出来,以为她下一秒便会克制不住地痛哭失声,心中一恸,已做好了为她拭泪的准备。
可许迦叶只抱了萧亦衍一阵子,便命将士们将他的尸身带下去厚葬了,低垂着头,甚至并未目送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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