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澈一只手搭在她的胳膊上,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搀扶着她起来。
许迦叶借力起身,双腿却有些发软,一时间没站稳,半靠在了裴玄澈怀中。
她呢喃道:“如今我与他算是真的爱恨两消了,可我该如何同太后交代呢?”
裴玄澈将她紧搂在怀中:“他那般对你,万事难辞其咎,又是自愿赴死,并非被你所杀,太后怎么可能会怪你?”
其实他明白,所谓爱恨两消,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不愿萧亦衍死,便假想他到了地底下依旧可以活,只要存在着,总比一抔黄土杳无痕迹好得多。
可萧亦衍做下了那等丧心病狂之事,她为何还是放不下他?
许迦叶倚靠在裴玄澈怀中,视线垂落在地上淋漓的血迹上,声音轻得如同一根从空中缓缓坠落的羽毛:“殿下……”
裴玄澈不知道许迦叶已回答了他心中问题的答案,以为她唤的是太后,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
满室血腥中,二人身影交叠,殿外残阳透过窗格,在他们的身上洒下一道飘渺到几不可寻的余晖。
许迦叶从裴玄澈怀中擡头,示意他松开她,迈步朝殿外走去。
大事已成,日月已换新天,正是定鼎之时,还是不要伤春悲秋,作此小儿女姿态。
她心知若殿下有记忆,一切都会不同,可世事无常,她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为之奈何?
她还有旁的事要做,有自己的路要行,前世的誓言,便就此作罢。
也只能就此作罢。
*
萧亦衍承诺的禅位诏书终究不是虚言,在他死后,由蒋辉向许迦叶奉上。
许迦叶想不明白,他是否早已预料到了结局。
她御极后定国号为“坤”,封天相军为护国军,享天下祭,尊生母为太后,父亲与嫡母则未受册封。
因她的身份而狺狺犬吠、言牝鸡司晨者不可胜数,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她未因刚即位而稍有怀柔,用雷霆手段将朝堂上看不清形势之人血洗了一遍,当月便广开恩科,简拔人才,欲收天下英杰于彀中。
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挤破脑袋欲入朝为官之人。
这方世界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像并不像上个世界那般重,女子虽不能参加科举,但女学在关中、江南等富庶之地早已遍地开花,在其余地界亦如雨后春笋般蓬勃而起。
许迦叶先令礼部筹备召开女子恩科,待时机成熟之后在男女同科,依据当前的形势,这一天不会太远。
前朝旧臣之中,心悦臣服,愿意归顺的,她考校无误之后也照常任用,并不加以区别对待。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被她从狱中放出来的沈徽。
可沈徽虽甘心归附,却一心只想回乡隐居,不愿在朝中做官了。
许迦叶对他的去留不甚在意,但还是召见他问明缘由,若他去意已决,便赐下绫罗绸缎、书籍珍玩等物,送他归乡。
沈徽缓步入殿,躬身一礼。
他虽竭力维持身形的笔直与步伐的平稳,但许迦叶还是察觉到他的脚有些跛,道:“你的腿怎么了?”
沈徽视线垂落,并不直视圣颜:“回禀陛下,臣在狱中受刑,落下了残疾,行动稍显不利落,并无大碍。”
许迦叶这才细细打量他,见他神情疏朗,间并无郁郁之气,往日那濯濯如春月柳般的风华亦未曾减损,心知他并未因残疾而自馁,心下赞了一声。
“你瞧着并不气馁,这般豁达,倒是难得。你可是因此欲回乡隐居?本朝并无身有残疾便不能做官的规定。”
沈徽心内长叹,他哪里是没有气馁,如今他已不算是个健全之人,哪怕怀着隐秘的爱慕也像是亵渎,却又放不下她,简直连站在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了。
面上瞧不出来,是因为她终于做了皇帝,他心中的欣喜难以言喻,竟将对己身残缺的自厌自弃冲刷了大半,可他终究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陛下,臣已无意于仕途。”
这天下有才能之人何其多,他于她并非不可或缺,能见证她君临天下,他已然知足。
昔日他期盼她能知晓他的心意,如今却庆幸她不曾知晓。
他拜伏于地:“臣入仕为官是为报与齐献帝的私仇,如今齐国已亡,仇怨已雪,臣无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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