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那四年半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风景。
周月戴着耳机。
叮铃——
她低头去看手机。
:是不是快到了?
她弯起唇角,回复:嗯,到了和你说。
:好。
程杨坐在她旁边:“她?”
周月笑了笑:“嗯。”
付浩东也笑,调侃道:“异地恋,能熬得住吗?”
周月收起手机,啧了一声,道:“听你这语气不对劲儿啊。”
程杨说:“你别听他的,村草就是嫉妒你。”
付浩东哎了一声:“我可没有啊。”
随后又认真道:“我说真的,能熬得住吗?”
周月想了想,点点头:“能。况且又不是四年都不见面,寒暑假总是要回去的,平常也可以一直聊天打电话,打视频。”
程杨说:“周哥说的对,不见面的时间真挺短的,熬熬也就过去了。”
随着地铁的减缓,周月站了起来:“走吧。”
这一站下了,往前走一小段路就是大学。
付浩东说:“以前没想到,咱们仨大学还能在一个地方。”
程杨笑道:“可不,咱仨还相约着只拿个毕业证得了,谁知道周哥中途把咱俩抛弃自个儿去努力了。”
周月拍拍他的脑袋:“最后不也劝你俩好好学了吗。”
付浩东笑了几声:“是,还是谢谢你了。”
周月说:“嗯,先去办手续吧。”
按照流程把所有手续都办完之后,周月说:“你们去寝室吧,我也去寝室了。”
程杨说:“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喊我俩。”
周月点点头,朝他们挥挥手,往寝室走去。
501,她住的寝室。
到了之后,里面已经有两个女生了。
那两个女生似乎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反应快,却还是支支吾吾道:“……同学,你走错了,男寝在前面那栋楼……”
周月顿了一下,才道:“嗷,我是女生,我叫周月。”
反应快的女生上下看了看她,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周月道:“没关系。”
另一个女生走过来,朝她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左曦。”
反应快的女生也走过来:“我叫闻文,新闻,文学。”
周月点点头表示知晓。
这时,又进来了一个打扮鲜艳明丽的女生:“嗨你们好,我叫乔青颖。”
三个人又轮番介绍自己一遍。
周月坐下,给季年发消息: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了,一会儿准备和程杨他们去吃饭。
:好,我也放学了,准备吃饭。
许是周月脸上的笑容很柔和,引来其他三人的注意。
乔青颖笑了一声:“对象?”
周月擡起头,嘴角的幅度渐收:“嗯。”
聊天电话语音视频,是一个都不落。
季年也高三了,她的拼命程度比周月狠很多,一开始打视频两个人还会一直聊天说话,讲日常,讲职高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讲季年有没有受到欺负,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再继续聊别的日常。
直到后来。
聊天聊的少了,因为季年要把更多的时间留到学习上,打电话打的少了,因为季年要把更多的时间留到学习上,打视频聊天少了,因为季年要把更多的时间留到学习上。
……
而周月,本来觉得自己的大学四年会延续高三时的高光时刻,只是她太高估自己了,没有季年,她完全不会主动学习。她一开始确实还会延续高三的优良作风,课程一个不落,甚至偶尔自己预习下一课。
可是后来,慢慢的她发现,自己渐渐变成高二时期的自己了,她突然有些惶恐,惶恐的源头是季年,她怕季年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之后依旧是无所事事,她好怕她失望。
季年越努力学习她越惶恐,她打视频看到的是季年低头的样子,手中的笔一刻不停,偶尔停下就是思考问题。
要是说她在她动笔的时候还会说两句话,那么在她思考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敢说。
季年刚开始会时不时擡起头看看她,后来看她的时间就少了,回话的时候也少了。
不过她还是想,就算说不了几句话又怎么样呢,看看她的样子也是好的。
对口高考考上的大专,只需要读三年,说是三年,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在学校,大二的时候就要准备出去实习工作了。
所以,如果她有想要专升本的想法,那么这一年她就得努力学习。
然而,很多事情都不是如想象般美好的。
程杨说:“周哥,我感觉我看到之前的那个你了。”
周月笑了:“之前的我?”
付浩东说:“高三之前的你,眼里没有一丝光,颓丧。”
周月看了他一眼:“就你眼睛呲呲冒激光。”
程杨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付浩东啧了一声:“我说真的,高三那段时间你浑身上下散发着希望的光芒,所以我俩也被你影响到了,但是现在……你真的和高二时候的样子一样了。”
空气中静默半响。
周月也知道,毕竟她早就察觉了出来,没有季年,她就是一坨屎。
“嗯。”
她不知道回答什么了。
来到大学还不到半年,她就回到了以前的状态,整日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知道毕业以后做些什么。
或许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她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她好像很需要季年,很需要,比她想象当中更需要,可是季年呢?不,她不需要她的,你看,她现在不在她身边,她依然可以维持自己该有的状态,维持努力学习的状态,她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差别就是,她闯入了她的生活中一段时间。
要是被季年看到,自己的样子,她会不会失望?周月不想被她看到这副样子,她觉得很狼狈。
她又逐渐开始怀疑这一段感情存在的意义。
她无法接受自己在一段爱情中充当可有可无的角色。
微信聊天页面也渐渐从一大段绿色框和一大段白色框的夸张页面变成了一句绿色,一句白色,甚至这中间差的时间有很多,有时隔十几分钟,有时隔几个小时。
宿舍里其他人也有恋爱对象,可好像谁都没有像她这样的烦恼。
付浩东说:“如果你不开心,那就分开吧。”
周月吸完今晚的第二包烟:“还有烟没?”
程杨一把拍掉她的手:“你自己听听你这个声音,还抽呢,不怕你肺炸了。”
周月愣了一会儿,才道:“忘了,她不喜欢我抽烟。”
付浩东说:“周哥,你现在这个状态你自己比我们更清楚,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也比我们清楚,你无非就是怀疑自己继续待在她身边有什么意义,你无非就是想分手了。周哥,那就分开吧,说不定分开你就不会这样了。”
周月擡起头,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如果她真的不需要我,那我就没必要继续留在她身边。”
“如果我这个样子会让她失望,那也没必要。如果我这个喜怒无常的脾气会吓到她,那更没必要。”
“行了,很晚了,你们快回寝室睡吧,我在自己坐会儿,一会儿回去。”
“行,那你别抽烟了。”
“别忘了宵禁,早点回去。”
“嗯。”
周月意识到自己遗传了赵丽霞和周立德的一些不好的东西。
从最开始她找赵丽霞的那个雨夜,她朝她吼,就意识到了,却在心里默默暗示自己控制好就行。
可是后来,季年教她学习之后,她朝她发了火,她第一次知道有些东西好像根本就控制不住。她真的害怕了,她看到了季年震惊的眼神,她心里有些刺痛,她也怕伤害到季年,她看过自己的父母就因为这种不好的东西过得不好,因为这种不好的遗传只会影响感情。
她心里一直记着,季年对她说过,自己一个人过也能过得很好。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用,她觉得季年没有她也能过得很好,自己在她身边并不能做什么。
所以,她还是离开吧。
她回了寝室,又坐在阳台上,借着月光拿出手机,盯着置顶的那一栏看了会儿,点开,输入: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分开吧。
她按下删除键,光标飞速向前移动。
她打字:我们分手吧。
她按下删除键。
她打字:好好学习。
她按下删除键。
她叹出一口气,心道:算了,见面说吧。
而等到见面的时候,她看着眼前朝她跑来的女孩,心里浮现出一丝不舍,她想,或许她并不是一无是处呢。
女孩说:“期末考试我考了六百分,我们班主任都惊讶了,这个成绩在职高可是前所未见的,我这算是创了记录了。”
“还有,我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了,我做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呢?你怎么样?”
周月顿了顿,说:“挺好的。”
她压下心头的慌乱,撒了谎。
季年点点头。
周月拉住季年,眼神冷漠疏离。
季年顿住,说:“怎么了?”
周月闭了闭眼,说:“没怎么,走吧。”
一路无言,她觉得季年一定察觉出来什么了。
她们吃完最后的晚饭。
季年一直在找话题聊天,周月觉得有些好笑,她原本那么一个清冷的人,现在为了和自己说话找遍话题。
何必呢,她何德何能啊。
耳机里放着同一首歌,两个人的心却早已分离。
她说:“耳机你留着吧。”
季年点头。
耳机留给你一只,如果你想我了,就戴着它看看天上的月亮,月亮会照亮你回家的方向,我也会。
只是,或许你不会再需要我了。
耳机断开了,季年听不到接下来的歌了。
“有再多的不舍,也要狠心割舍”
“别回头看我,亲爱的”
“只期待后来的你能快乐”
“那就是后来的我最想的”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
“只是不再并肩了”
“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无论是后来故事怎么了”
“也要让后来人生精彩着”
季年没有再回头看她了,她会往自己从小就想追寻的方向而去,就让她这个生来就属于黑暗的人去往黑暗吧,光明与黑暗本来就不能走到一起,走到一起也只是太阳的施舍罢了。
“泪水中看到你真的自由了”
她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起听歌散步了。
她想:继续好好学习吧,宝贝。
她知道自己是个懦弱的,可不是吗,她父亲就是个懦弱的,她不遗传他遗传谁?
分手只敢在手机上发,告别只敢在心里默默告。
就这样把剩下的抛给她,她自己摘下一切回去。
这不是懦弱是什么?
周月在楼下站了很长时间,直到手机还有21格电时她才缓缓离开,走之前又看了一眼季年的房间,整栋楼只有她这一个房间亮着灯。
她眼里渐渐涌出一些泪,她胡乱地擦了擦,没再回头。
刚上了大学付浩东就说她俩走不远,谁知就真的一语成谶。
周月乘坐了最后一辆公交车,踏着夜色去了C市,等天亮了再坐地铁去学校。
她给她发:我们分手吧。
她现在看着给她的备注:两个女孩,中间一个爱心。
有点刺眼。
她点开她的头像,右上角三个点,手指在拉黑键上悬空着,半晌,手指终于落下,点了确定,退出,删后台,一气呵成。
这是最后一次见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城市了吧,尽管之前她很嫌弃这个城市,但是不可否认,在离开之时,她已经开始思念了,思念城,思念人。
她坐在窗边,拿出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戴上耳机——她把那一只耳机收了起来,现在戴着的是另一副。
耳机里播着她元旦晚会时唱给她的歌。
当时选了这首《孤雏》,是因为她记得,季年说再遇到她之前,都是自己一个人。那么今后,她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怪她,没了解好整首歌完整的含义。
季年独立,清醒,努力。她在没有她的时候就很努力了,在为了自己理想的生活拼尽全力,只是后来多了一个她,所以把她也算进了她的理想生活里。
可是,就算没有她,她也会过得很好。
就算她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中,那她也会按照现在的样子,去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的,有她没她都一样。
而如果不是季年的话,周月可能就会一辈子困在那个小城里,麻木着,不会向上,不会努力,在职高混上三年,拿个毕业证就完事儿,再普通不过……不对,她现在也挺普通的。
如果没有遇到季年,那么她一辈子都不会努力,不会清醒,也绝对不可能好好学习,有“考大学”这个欲望。
季年不需要周月,是周月需要季年。
当然,周月也不会让季年孤身一人,只是如果她没有她也能过得很好的话,那她的出现也并不能做什么,反倒多余了,所以她不会出现了。
季年也不会孤身一人,她很善良,会有比她更好的人来到她身边的。
她看着车窗外的月亮,她觉得这月色好美,和那人一样。
她也想过要不等季年高考完之后再提分手吧,万一影响到人家高考怎么办?
可是,她凭什么把自己看得这么重,凭什么以为自己就可以影响到她?
她还是高估自己低估季年了。
算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听着歌眯了半个小时多。到了目的地,她找了个酒店住下。
白天再坐地铁去学校。
这个寒假回来就是为了找她分手,最后也没当面说。
她又暗骂自己是个懦弱的。
分手之后她确实感到很轻松了,毕竟她不用凌迟着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只为让她不失望。
是很颓废,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是光明都带不走的。
她认了,像她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她。
到最后,她依然在山里面,而她已经出去了。
她会在山里面一辈子,这是她的命。
她会在充满希望的地方一辈子,这是她努力了这么多年该得的。
什么人就应该去什么地方。
这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出错的规律。
什么人就应该和什么人待在一起。
这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逆反的规律。
大学三年,她该怎么办呢?
没有她,她该怎么办啊。
寒冬刺骨,直冲冲往她心里去了。
在季年生日这天,周月做了一个竹蜻蜓。
她想起了之前送她的那个竹蜻蜓水晶球。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她做的非常好,她双手一转,它就飞起来了,在屋里飞上有限的天空,又落到了另一个小桌子上。
她想起了季年和她说过,竹蜻蜓好看,可惜的是只飞一会儿,终究会掉下来。
她当时就在想,有没有一种方法能让竹蜻蜓变永动机。
很显然她没那个能力造出来。
她起身去捡。
这一年太长了,她有时候都觉得三年已经过去了,可看看日历还是这一年。
付浩东说:“她快把那跳舞的视频看包浆了。”
程杨凑过去,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雪中起舞的女孩。
光线和冬风似乎都很眷顾她。
程杨摇摇头:“她也就靠这个续命了吧。”
付浩东摇头:“不只这个,她那一年拍的好多东西,每天都必回忆一遍。还有那衣服。”
程杨会意:“情侣装呗~”
他哈哈笑了两声:“村草,咱就别凑热闹了,去跟马煜阳玩去。”
两个人蹦蹦跳跳去找人了。
这么多年,好像不开心的只有她。
她把手机壳拆下来,从里面掉出来一个东西。
红色的,结婚证。
她打开,里面是一张照片。
很青涩,两个人却都有一种要过一辈子的冲动,唇角不自觉勾起的微笑像是证明。
这张照片里的她是短发,而现在已经变长了许多。
她常常在深夜思念,有时候她甚至不想分开了,有那一瞬间的冲动,她想去找她复合,可是她又觉得,就算复合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不再需要她了,最终也是分。
一滴月光般晶莹的光点落下,却没有滴在结婚证上。
她喃喃自语:“弄坏了可不好。”
“对不起啊,还是让你多做了一份工。”
对不起,还是让你多做了一份离婚证。
这本微厚的结婚证放在手机壳里,并不合适,外面看起来很鼓,只是她并不在意。
季年给她买的相机被她尘封在箱子里的最底层,却好像是怕压坏它,所以上方只放了几张纸,用来遮掩。
包括那枚戒指,她做成了项链戴在脖子上,和她夏天常戴的那条一起。
她也想过不止一次,要不扔了吧,留着占地方。
还有那情侣装,还有所有关于那时候的照片和视频,都弃了吧,留着干什么。
可是,她又说,结婚证总是忘记扔,情侣装还能穿,那也是钱买的,扔了怪可惜,照片视频什么的,不也是我辛辛苦苦拍的嘛,都是我的作品,弃了也可惜,相机也是拿钱买的,戒指也是……
她吸吸鼻子,心道:矫情死了。
这辈子是出不去这大山了,从一个小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兜兜转转还是在这个省,出不去了,困住了。
困就困吧,她就这命。
她每天晚上都会听着歌睡觉,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的习惯,有声音她才能睡着,不然怪孤单的。
“想你的脸颊,你的发”
“我不害怕”
“就让时间给我们回答”
“如果爱忘了,泪不想落下”
“那些幸福啊,让她替我到达”
“如果爱懂了,沉默的代价”
“不能给我的,请完整给她”
“……”
服了,不听了。
她擡起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把耳机摘了,随手一扔。
啪的一声。
震耳欲聋。
宿舍里有人啧了一声:“什么东西?”
周月带着点鼻音道:“不好意思啊,我东西掉了。”
东西掉了,服了,不该扔的,早上起来还得捡。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天应该是职高话剧比赛的日子。
她记得去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今年也要来看,翻墙也要进来。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想什么呢?有没有想到去年说的玩笑话。
如果现在坐地铁回去,还能不能赶上话剧了?
她不知道,但她已经走了。
学校到职高,坐地铁一个小时就够了,再转一班公交车,两个小时,到时候话剧已经结束了。
她跟辅导员请了拉两天的假,和程杨他们发了微信说自己过段时间再来学校,就走了。
她没再回程杨和付浩东发来了成串的问号。
一个人坐在地铁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但唯一知道的是,她内心有点雀跃,可能是因为马上要重回故地,重见故人。
她不会让她看见她,她只要远远的看她一眼就行。
到了职高的时候,正遇上中午放学。
她站在旁边人行道上,远远的看着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们,心里涌出几分怀念来。
真是奇了怪了,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怀念在职高的生活。
她眼睛扫过每一个出校门的人,高的,矮的,低马尾,高马尾,胖的,瘦的,男的,女的,推着电瓶的,戴着头盔的,手挽手笑着走出来的,黄毛,黑毛。
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但她就是没有看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但她还是没有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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