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老了,连着两日说劝不动姑娘。
最后,姑娘坚定地对她说:“我爹娘都走了,现在也只有这个孩子和我最亲,以后孩子生出来,是要跟我姓的,绝不会再回京城的镇国公府。”
话说到这个份上,蓉娘自诩作为乳娘,虽从小照料人长大,感情深厚。但对比尚未出生的孩子,哪个更重要,是十分明白的。
她不敢再劝了。
“留意些路上的碎石子,别踩滑了。”
蓉娘一路搀扶着人,道。
曦珠应了一声。
再回首,一双红肿的眼望向不远处,即将掩映在夕阳草木深处的墓碑。
上山的道路难行,恐怕很长一段时日,她都不能再来看望爹娘。
但愿下次来,她已然顺利生下了孩子。
曦珠回头,手扶在肚子上,由着柳伯和府上的护卫在前面开路,被蓉娘搀着手臂,小心地往山下去了。
倦鸟归林,于半空扑扇着黑羽,飞簌而过。
太阳落了又升,几度夕阳红。
天彻底热了起来,后院菜园子里栽种的桃李熟得快,挂得枝头硕果累累,沉坠地快掉到地上。
曦珠摘了好些,用井水清洗干净,端到油桐树的浓荫下。
躺椅上,露露挺着个大肚子,手里拿把蒲扇扇风。
曦珠将水淋淋的桃李,放在两张躺椅中间的小桌上,顺手挑了个最红的李子给她。
自己也拣了一个稍青的咬在嘴里,躺在了另一边。
露露一壁啃吃甜滋滋的李子,一边笑道:“我先前给你说,让帮忙给你找几个丫鬟伺候。你现在也有孕了,家中都是上了年纪的,双儿又年纪小,哪里能照顾好怀胎的妇人?你偏不愿意。”
从前柳老爷和柳夫人在时,这所偌大的宅子里,可是养了十多个丫鬟。只后来两人先后逝去,闺友去了京城卫家投奔,人都散了尽。
曦珠仰躺在竹椅上,蹬着脚踏轻轻地晃动。
小口吃着酸果子,也跟笑道:“我怀着孩子没哪儿难受,事情自己都做得来,要什么人伺候。”
便是有,蓉娘也能帮衬一二。
不过蓉娘确实年岁大了,怕孩子月份大了,实在累人得很。等再过两月,胎稳下来,是要再找一个生产过的、经验丰富的妇人。
这是她第一次生孩子,曦珠还是害怕的。
说起这桩,露露不免苦闷。
“唉,我刚怀上时,又是吐的,又是吃不下东西,我婆母还硬要让我吃,真是生不如死,好歹后来能吃了,却越吃越多。现下走一会儿路,都觉得累。”
倘若闺友不从京城回来,她定然只待在家里,现下好了,有人可以闲聊,才愿意多出门。
起初曦珠不知缘故,还劝她月份大了,别到处走动得好。得到的回应却是:“稳婆嫌我先前吃的多,这两个月得多走走,怕生产时困难。”
如此,曦珠不再劝了,也常往赵家去走动,陪着人在花园游逛。
都是故旧相熟的邻居,父亲一辈在一块做过生意。赵家又得了她的话,与京城卫家的生意照常,更是殷勤得很。
今日,是露露找了过来。
又是为了赵家那公婆从哪儿弄来的求子汤,要让头胎是个男孩。
偏生赵闻登不在家中,连个挡箭牌都没有。那些汤汤水水灌下去,都快吃吐了。
露露摸着大肚子,叹息一般地感慨道:“只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才好。”
扭过头,望曦珠平整的肚子,疑惑问道:“你想要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闺友与卫三爷和离,已够她吃惊得了。
当前竟还怀了孩子,虽有那番说辞,但是:“若是卫家得知你生了孩子,定然会让孩子认祖归宗。要是个男孩,更不会相让。”
“我想要一个女孩。”
曦珠不对别家的事置喙,也不多说自己的事,只笑笑道。
长大以后,即便是过去形影不离的情意,终究有了分别。
可她确实想要一个女孩。
她隐约有一种感觉,肚子里的就是女儿。
一旦这个念头冒上来,曦珠心里不觉变得柔软。也隔着一层皮肉,温柔地摸着这个乖巧,不会闹腾她的女儿。
至于卫家今后得知了,又如何呢?
卫家欠她太多,卫陵会替她摆平那些事的。
她相信这一点。
深夜里,曦珠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如今身在峡州的人。
她不会孕吐,每日也吃得很好,但夜里仍常常睡不着,总是从梦里惊醒。
在朦胧的月光下,恍惚想起他英朗的面容,想起他那副身负伤疤的躯体。
最终,她将手伸进了薄被里。
她现在有些难受,也有一些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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