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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大棋(2 / 2)

景平、花信风同时见礼。

“殿下何必以身犯险?”花信风低声道。

赵岐从来玉质金相,笑微微地拿过景平手里的药,自言自语似的道:“这是什么?我大晋的将军居然也使江湖手段?”他不等回答,清嗓子朗声道,“孤是来维护大晋英雄有好下场的。论喝毒药,孤在大晋怕能排到前几。孤信贺大人能将事情查清、也信庄大人不会罔顾百姓性命,所以不担心毒发。”

说罢,他扬手就喝,眼看要一饮而尽。

景平抄手去抢。

庄别留同时凛声道:“殿下喝了不算。”

下一刻,景平撚住了药瓶,使巧劲拿回手里,他明白庄别留的打算——对方相信李爻的不遗余力,却不信赵晟能因儿子多给百姓几分情面。

“殿下的心意下官心领,”景平终是将药喝下,呲了呲牙,“啧,有蜜饯吗?庄大哥,这药也太苦了……”

众人:……你知道这是毒吗?

太有康南王的风骨了。没心没肺能传染?

“开个玩笑,”景平把众人稳住,“哈哈”一笑,问赵岐道,“殿下怎么来了?”

他当然不信赵岐是为了来跟他抢毒药喝。

赵岐前一刻想叫传御医,后一刻念着景平医术可圈可点,皱眉端详他,见他面色没变化,向小侍点手。

对方呈上个锦盒,里面是封黑绒锦皮奏书,看规格是密奏。

火漆印早启开了。

“大人想为被坑杀的降民寻说法,孤现在给大人答案。大人知不知道,陛下遇刺不久,就有人密奏你勾结山匪,意图谋逆?是康南王察觉内有蹊跷,让孤去暗查的。无奈孤身体不佳,拖到现在才查清。”

庄别留当然不知道,眼角狠狠一抽。

他将奏书打开,见内容果然是参他玩忽徇私,时常接济山匪,意在拉帮结派,明为命官,或许暗中意图谋反。

而那奏书署名是“苏禾”。

他被这名字狠狠砸在心口,差点一口气噎过去。

一直以来,苏禾暗中怂恿他为边关苦难百姓发声,只要事情闹得够大,圣上为了平息舆言,总会给恩典。

可……事实呢?

对方说一套、做一套。

他和幽州百姓在对方看来不过是件工具?

暂且不论对方的真实目的,那一万前来投诚的弟兄们,白白祭了。

刚刚景平的猜测转眼一锤定音。

事至此时,苏禾的暗中筹谋彻底被叫破。

景平则在吃惊另一件事——再怎么说,苏禾也是赵岐的外公。

依着赵岐从前待旁人的绵软性子,此等大义灭亲之举,是咬碎牙齿也狠不下心去做的。

郑铮曾说二殿下不是皇上亲生,父亲是谁未可知,母亲则是苏家远亲。

可观苏禾这般殚智竭力,二殿下当真是个生父不知是谁的野孩子么?若真如此,他为何不扶持亲外孙,却要扶持一个旁系宗亲的儿子?

皇后娘娘那句“二殿下与景平沾亲”,在此时细思颇有深意,好一个“沾亲”……

只怕赵屹该是姓苏?

霎时间,景平想通了很多事。他一直觉得有另一股力量搅乱朝局,他以为是牵机处、是豫妃、是皇上不作为树敌颇多的反噬。

原来不是。

是苏禾目的明确地搅闹朝纲。

章遮、扶摇、庄别留……甚至晏初,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好一盘偷龙转凤的窃国大棋!

“殿下,”景平躬身,将话题扯回当下,“左相苏禾监主自盗,怂恿百姓围困都城,祸乱朝纲,庄大人便是人证,请殿下即刻下令羁押丞相待查,说不定丞相府能搜出一枚冒牌的掌武令。”

赵岐神色俊肃道:“事关重大,交由花都统与三法司即刻去办,”他手中的暖炉冷了,随手给身边侍人,又揣手转向景平,“如今局面崩危,北关变故日日不同,王父独自带人支撑或有个马高镫短。掌武令还在父皇手中,孤只有八个半枚的梼杌符,孤想悉数交予王父,让他自行斟酌使用,以保万全。”

侍人有眼力价儿地托出描金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梼杌符。

景平私心巴不得应承差事,亲自带着东西飞去李爻身边。

可他不能。

他不能时时刻刻黏在太师叔身边,让南晋疆域的四梁八柱压在晏初一人的骨气上。

景平暗中筹谋、苦候时机,要让李爻彻底的安生,而今机会近在咫尺。他定声道:“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得殿下定夺,才能确保梼杌符送至王爷手中令出法随。”

赵岐略有莫名:“何事?”

“暂废掌武令。”景平一字一顿言罢,撩袍跪下,“近来诸多信令蹊跷,若苏相当真仿制掌武令,未知他还发出过什么,只有暂时将其废去,才可保方隅皆无忧。”

赵岐一愣,他没提“查清再论”这话,自他让景平取密诏时起,二人就已经暗结同盟。景平借题发挥,直接又含蓄,无异于大声密谋——掌武令的兴废岂是代政太子可以做到的?

何意?

废令之前,要先行废帝!

都城暗潮眼看翻成滔天巨浪,北关炮火也未停歇。

李爻一路快马加鞭,本想尽快赶到登平,但绕城的暖水河结冰,又结不结实。调船渡河太慢,他只得带人绕路。

将到登平时,探子来报,燕北关连番遭受攻击,蒙兀搭台唱戏,示形迷敌,挖通地道打了官军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常老将军已经炸塌了地道。

眼下大批蒙兀士兵散在城内,抢占民宅、以百姓为质,天天跟常健打巷战。

守关军被鞑子里外夹击焦头烂额,正勉强维持支撑。

李爻细盘手中两万人,力敌太过凶险,但若伺机而动,尚有一战之力。

他与常健暗通计划,带龙翔军绕至燕北关西城门外安营扎寨,把帅旗、军旗全收了,营中官军着便装,帐务刻意散乱,教人打眼看不知他们是官还是匪。

三日之后,狂风发脾气,把乌云扔得到处都是,白日暗得像黑天一样。

李爻知道时机来了。

傍晚时分,他喝水似的灌下一碗药,亲兵来报,都城有令使前来。

待人进帐,发现来人是杨徐。

“杨大哥怎么来了?”王爷也有掐指一算,没算准的时候。跟着他又惊喜,杨徐一直被他藏着呢,能差动杨徐的,只有景平。且景平叫他露面,想来是前些日子御前的危机解了。

“太子殿下得知边关急变,担心王爷应对调兵不便,着卑职将八个半枚的梼杌符给王爷送来。”

说罢,他将符令、政令、太子手书悉数奉上。

就事论事,这几样东西如及时雨一般,但李爻看出都城定出了变故。

他把东西收好。

杨徐跟他不见外,拿起桌上水壶自便,饮马似的连喝三碗:“多谢王爷。”

看那模样是一抹嘴想即刻告辞。

“杨大哥留步,”李爻往椅背上一靠,轻咳几声,笑眯眯地看他,“给我讲讲吧,都城到底出什么事了?庄别留堵城门撒泼了?”

杨徐离开都城前,景平跟他交代了,事情定瞒不住王爷,但又不能全部据实告知。

杨统领当时就认怂了——要不贺大人另请高明吧,我忽悠不过王爷那张嘴,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景平当然知道他家晏初“严刑逼供”的花活甚多,像杨徐这种耿直憨憨,三句话就能给绕进去……

此刻果不其然。

杨徐暗道:幸亏早有准备。

他面色沉静,慢悠悠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李爻。

是景平写的。

信中将庄别留、苏禾一系列事由因果三言两语说完,后面洋洋洒洒好几页纸,都在夸赞“太师叔机敏”,早让太子殿下暗查密奏,否则想揪出狐貍尾巴,他还得做局演戏,没有这般快刀斩乱麻的痛快。

信纸最后落着一句“离君如折翼,失君如剖心,让我怎么活,万要珍重再珍重。”

落款是个六瓣雪花,映着景平的小名“玉尘”。

李爻哭笑不得,偷眼看杨徐规规矩矩、没有偷瞄,也还是把这臊人的话掩了掩,嫌弃地想:太不要脸了……

他自己则更不要脸,忍不住摩挲落款的雪花。

当着杨徐,他不好过于没羞没臊,将信叠好揣在怀里,背着手在屋里踱几圈,道:“庄别留暂时退后十五里,定是约定期限了,多久?他要什么结果?还有什么附加条件?”

几句对话过,杨徐已对贺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按照对方交代的第一个答案道:“卑职一直隐藏行迹,具体条件实在不知。”

李爻端详对方。

他一双眼睛如被冻在春寒冰水里的花瓣,好看却教人心里凉凉的。

杨徐禁不得王爷这般盯视,头发起立、要把头盔撑起来几寸过风,紧张得咽了咽——我最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蒙骗王爷的差事。

他谨记景平的叮嘱,“咬死了一问三不知,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一定不能告诉他有限期,阵前分心焦愁,易生危险。”

杨徐祭出此法,闷声行礼:“卑职确实不知。”

“统帅,该启程了,否则午夜赶不到城西门。”

杨徐正被李爻看得满头包,卫满进来了。

好时机。

李爻笑道:“罢了,杨大哥有天时地利人和,回都城交令吧,顺便帮我带句话给贺景平,让他安生等我回去,家法伺候。”

杨徐如蒙大赦,赶快退出军帐,一溜烟跑了。

他骑在马上咂么滋味,王爷跟贺大人是同僚、是同门……

这家法……从何论起的?

李爻放走杨徐实在是时间赶,但他心难安,依着他对庄别留的了解,这里面定然还有些别的事。

他抓空细想今年一系列变故,不自觉又去摩挲左手的腕带——

一摸之下手腕是空的。

这些天衣裳厚重,赶赶落落,那小东西居然不知何时丢了。

要命的档口没空去找。

李爻莫名心慌,眼皮一跳:“小庞!”他将人叫进来,从容自若地笑问,“嘴皮子利索了吗?”

小庞确实好更多了,只是突然被统帅叫号,略有紧张:“王、王爷,我好、好多了。”

“有个顶重要的任务给你,大晋的山河太平约是扛了一半在你肩上。”李爻依旧在笑,却没人觉得他开玩笑。

小庞立刻郑重起来,立正得笔直。

李爻摸出怀中私印给他:“给景平送去,顺带捎句话给他,之后不急回来,在他身边做个人证。”

小庞听李爻全部说完,半懂不懂其中深意,却知道事关重大,接令凛声道:“得令!”

紧跟着自己也诧异了——居然没结巴。

李爻拍他肩膀:“恭喜!快去吧。”

他话毕又在咳嗽。

小庞从怀里摸出常帮李爻揣着的银乌面罩:“统、统帅……您在意身体,外、外头风凉,别冲了。还有……”北关风疾,李爻咳嗽确实又严重了,他昨天见统帅在手臂埋着针,想啰嗦总这样不好,可与在阵前发病相比,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

小庞紧了眉头,把话咽回去,行一军礼,转身走了。

于是这日小亲兵与大军分道扬镳,一个往南回头急奔,一众拔营启程往登平城去。

是夜。

乌云遮天,伸手不见五指。

常健抓住机会,命前锋营裴安点突击刀手,夜袭盘踞城中的蒙兀士兵。

双方刚刚交手,城池西面“轰隆”一声响。

地面颤了颤,房檐上的冰溜子给震到地上,落地摔八瓣。

登平西城门军号长鸣——

敌袭!

这把前锋营和鞑子都震懵了。蒙兀大军在北,西门怎么回事?

晋军令官快马赶来:“裴将军,西门被袭,常将军令你速归!”

裴安虚晃一招,吹军哨撤退,急问道:“来人什么路数?”

令官在呼号的西北风里扯着嗓门喊:“天太黑了看不清,许是乱匪,但火力又不像!”

“妈的!”裴安大骂一句,飞身上马带人往城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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