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远处,轻轻响起雅致乐声,有几分令人迷醉的微醺。
殷决抱臂靠在圆柱旁,看不出是个什么神色。
从桌前起身,扶晔偏过头,向着楚裴风所在的方向,清清淡淡道:
“既然,楚大人已经传达了慎王的意思,和朝廷对疫疾的处理和方案,那我们就不打扰您的休息,就此告辞了。”
“朝廷需要的药方和东西,这几日我会遣人送来。”
青年正要转身,忽然,袖角被人拉了住。
楚裴风的声音带着极细微的颤抖,传入耳旁:
“我按照你所做的那样,去为民祈福、学习仁礼,时至今日,你依然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吗?”
雪衣青年的眉心,骤然拧起。
在意识深处,漆黑的火焰噼啪迸裂着,跃动、闪烁,仿佛是风暴前诡异的宁静。
月白色的缎带下,青年紧闭着双目的脸颊偏过,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道话音打断——
烛龙的声音,平静无波地传来:
“楚大人,此处往来侍从守卫,人多眼杂,不适合说这些。”
“既然你提到了慎王的礼箱与旨意,在你的地方存放着,不如带我们去那里,再提其它?”
凤凰妖兽的动作顿住,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为一个普通人的话语,而心生动摇与恐惧。
可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后退了一步,向着府邸的深处带路而去。
指尖松开,楚裴风回头看去,青年的神情隐于半明半暗的、模糊光影之中,他猜想方才,对方是想要再对自己说些什么的。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寻求更多。
可是陪同青年赴宴的“阿决”,又为何要阻拦,青年说出那句话?
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楚裴风刚侧过身,想将两人领进小厅,就感到一阵不知来处的清风,将他轻轻一推,就跌入了门内。
他还来不及站稳脚跟,便感到四肢被云气束缚住,脊背猛地撞上了墙面上的山水画,动弹不得了。
雪衣青年刚一踏入房门,便听到了撞击的声响、和楚裴风的闷哼。
室内的空气中,仿佛腾起了隐约湿润的云雾,让人想起那片山谷中的风。
烛龙在这片小厅,设下隔绝灵力与声音的结界后,便再也不刻意压制自己的灵力波动。
腾起的云气,将凤凰妖兽越缠越紧,祂的声音冷沉:
“九首凤凰,你伪装人族官居高位,又如此费劲心思,接近一名人类医师,究竟有何意图?”
扶晔心底微凉,本以为今日躲一躲,或许,也可糊弄过去。
他看着意识深处,纠葛在一起的两团火焰,还差一点点,他只需要再稳住烛龙一小会儿。
等烛龙卧在山间的本体,彻底吸收了他种在那片小屋周围的药花灵气,再由他帮助吸收,此行的目的便也达成了。
他不能放手。
雪衣青年的面色清冷,只贴着背后的木雕架子,扭过头去,是一个避而不听、不看的模样。
楚裴风被束缚在半空,目露悲戚之色,却在看出了青年明显的逃避姿态后,咬牙,垂下目光道:
“与你又何干,平平无奇的一座边塞小城里,竟也藏了这般大妖。你今日既然要抓我,那就干脆些了结吧。”
殷决笑了,反而不紧不慢,开口道:
“九首凤凰,自然是有九张面孔,我杀了你一具分·身,不过是砍了你一颗头颅而已,虽有所损伤,可你另外八个脑袋,却还是能活得好好的。”
“所以,我不会拿你怎样的。令我好奇的,只不过是楚大人说的话。”
楚裴风微微擡眸,方才慌乱之模样,就好像尽数收敛了起来,透出几分上古妖兽的阴冷来,注视着云气环绕的男子道:
“你今日与我,又有何区别?”
“我所知晓之事,比你今日所见闻的更多,这世上能够通天遁地的大妖,何止于你我,你能够束缚住我,你便赢了吗?”
烛龙的气息似乎动摇了些,有某种无法理解的念头,徘徊在祂的脑海中,几乎要嗡鸣作响。
祂克制着面上的神情,仍是保持着平静,冷声道:
“楚大人是咬死了不答,非要逼迫我融入你的神识、自己查出来吗?”
九首凤凰微顿了住,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你竟是烛龙,我今日死也瞑目了。”
“你问我究竟为何在此,为何要扮作人身,为何苦求却无果,自然是想听我一句笑话的,那我便让你笑话罢。”
“所有你猜的都没错,是我不该妄念、求而不得,本只想着报恩,却整个陷入其中,再分不清私心与情义。”
楚裴风牢牢地盯着烛龙的眼睛,仿佛要把那里面藏着的一切,都剖出来、晾晒于阳光之下般,一字一句道:
“我不配追上天边月,因为我生来就是要焚尽一切的异类,骨子里的七情六欲,再怎样用衣冠皮囊去遮掩,无论如何去伪装学习,终归是假的。”
“可是,你难道便配了吗?”
云雾猛然间涌动,将烛龙的面目遮掩得模糊不清。
九首凤凰被牢牢地束缚在墙上,几乎要被气流撕碎,只有受到结界保护的家具摆件,诡异地安然无损。
在云气的中央,烛龙神色竟是一片空茫。
祂隐约觉得,听到了这些答案,自己心情仍然十分平静,没有恍然大悟的那一刻,该有的不甘与愤懑。
九首凤凰是为了报恩,他甚至从最初就明白,青年无须用双眼,便能分辨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来。
其他通天遁地的大妖,又是为的什么,也被卷入其中?
其他妖兽明白的事情,只有自己,仍是被蒙在鼓里,能够让凤凰牢记的恩情,怎会是普通凡人医师,能拥有的通灵水平。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自己看漏了什么——
祂喝下的那些古怪的汤药,不是为了试药,而正是凤凰口中的那份“恩情”。
毕竟,能医治上古妖兽的医师,怎么会无法解决小小怪疫,还需要祂来试药?
殷决下意识地眼眶微红,只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甚至结界开始微微松动、摇晃。
忽然,在呼啸的风声中,过分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隐约传来。
云雾的中心,雪衣青年挣扎着向前、终于抱住了那截劲瘦的腰,竭力呼喊:
“……够了……”
“……别听,不要再听了,阿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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