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9
申润记忆的尽头是申南昭的办公室。
那是他唯一一次踏进那间屋子，也是他唯一一次越过父亲和他之间隐形的围墙。
他已经忘记申南昭把他带去那里的原因，只记得爸爸牵着他的手走在一条明亮的走廊上，迎面走来了很多人。
-申，这是你儿子吗？和你长得很像啊...
面对这样的话，申南昭只是保持礼貌的微笑，什么也没有说。
他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告诉申润：“你可以进去，但是不可以发出声音，如果你打扰到我的工作，那我会立刻请你出去。”
申润背着书包，怀里抱着一个足球，也有可能是篮球，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他用力点了点头，跟在爸爸后面进入了从未踏足过的领域。
那是一间很普通的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一台电脑，一排柜子，一张沙发，一扇落地窗。
申南昭让他坐在沙发上，他紧紧抱着那个足球，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不小心松手，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会打扰到爸爸。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全身紧绷着，连呼吸都放的很轻，他盯着房间的某个角落，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他睡醒，天已经黑了，办公桌前的申南昭不见踪影，房间里只剩下申润呢一个人。
在那个年纪特有的好奇心驱使下，他小心翼翼从沙发上爬了下来，开始探索父亲的“王国”。
他爬上那把对于他来说有些高大的办公椅，在桌面上看到一份纸质文件，满张印刷黑字的末尾有一个用漂亮的花体字书写的单词。
申润看不懂，但能猜到这个单词大概是爸爸的名字，他不敢乱动什么东西，从办公椅上跳了下去。
他走到落地窗前，那里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三条金属腿撑在地上，最顶上是一个银色的圆筒，倾斜着朝向窗外的天空。
他想看看那个圆筒里有什么，努力踮起脚尖，却连那个庞然大物的一半都没达到。
就在他因为看不到圆筒中的东西沮丧之时，门锁转动，申南昭推门而入，他被吓得大惊失色，下意识低下头。
爸爸会把我赶出吗？
他在心里后悔：我不该乱动的，我应该一直乖乖坐在沙发上，怎么办？我一定会被他赶出去的。
“你想看吗？”
和他预想的不同，爸爸没有生气，反而是来到他身边，指了指那个庞然大物，语气温和地问他。
申润愣愣地擡起头，看着男人的眼睛，他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耷拉下眼皮，“我个子不够高，看不到。”
申南昭把他抱了起来。
那是爸爸第一次抱他，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
申润在这份温暖中靠近那个庞然大物的“眼睛”，从中看到他永生难忘的场景。
那里面装着一个白色的圆球，表面点缀着灰色的斑块，镶嵌在不参杂任何的黑暗中，安静地与他对望。
他鼓起勇气，向身后的人提出自己的疑问，“爸爸，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申南昭把他放下，指向窗外的夜空，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像一盏灯。
他对申润说，“那是月亮。”
-
申润曾经非常排斥任何“虚拟”的事物，从被称为“新时代精神鸦.片”的幻舞影片，到那些人工智能，他固执地认为，无法用自己的肉.体去真实感受的体验都不能成为真正的记忆。
所以当他知道冥河送他的芯片其实是两张登上月球的门票时，他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从申泽口中的得知，掌控“月宫”的神秘组织想把意识传输技术应用在登月上，用这种绝对安全的方式取代风险极高的弹射航天器。
虽然不知道冥河和这个神秘组织之间存在怎样的利益交换，但“请柬”已经通过某种方式到了申润手上。
那封充斥大量表情符号的短信洋溢着热情：
【我们诚挚邀请申先生体验新建成的意识传输设施，莅临我司观光指导。】
意识传输这四个字总会勾起申润那些不好的回忆，但或许是李泰民形容得过于美好，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象地球在月亮的地平线上升起的景象。
申泽也希望他可以接受邀请，甚至抛出了“我会在那里为你准备一份礼物”这样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申润最终决定放下成见，用曾经不太喜欢的方式前往自己的梦想之地。
-
月宫使用的传输载体并不是廉价的复制人，而是规格最高的机械仿生人。
仿生人都是依照型号批量生产，拥有相同的体型身材，只有性别和长相的区别。
申泽分到的是一具蓝色头发、黑色眼睛，高鼻梁深眼窝的身体，申润则依旧是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人。
这些载体都被放置在独立的、类似深潜舱的装置里，为了节约空间，这些装置都是竖着摆放，像一片由圆柱体组成的银色“竹林”。
申润从装置里走出来，看到申泽的第一眼，他忍不住笑出声，“和你本人一点都不像，不过这个身高我很满意。”
他说着，伸手揉了揉申泽现在的蓝毛。
这款型号的仿生人是标准的183，两人现在的身高分毫不差，申润再也不用仰起下巴看申泽。
申泽不甘示弱地揉了回去，两人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走出这个类似“车站”的空间，刚走出去，耳边响起几声“砰”的声音，金色的亮片像雨滴一样飘落。
申润已经在申泽的“帮助”下练出一副好胆色，不会轻易被吓到，他用茫然的眼神望向声音的来源。
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手上举着礼花筒和发光灯牌，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笑容。
灯牌上是用特殊荧光材料涂鸦的、歪七扭八的、勉强可以称为汉字的“图案”：
欢迎、您、大、驾、光临
申润：......
他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人，小声说，“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申泽摊了摊手，用眼神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胸前别着“003”工牌的金发男人把手中写着“大”字的灯牌递给旁边的人，上前一步，双手握住申润的右手，说着口音别扭的汉语，“申先生，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与有荣焉。”
申润：“...说你们的官方语言就可以。”
003如释重负，立刻换上自己熟悉的语言，热情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感激，“OKOK，感谢您的理解。”
“我们是您本次旅行的向导团，我是003，还有056、098、129、145......”
003逐一介绍着他的同事，或许是长期生活在低重力环境中的原因，他们的长相和地球上的人有着微妙的差异。
“怎么还有向导团？”
申润觉得这群人脸上的笑容热情到虚假，甚至还有些恐怖谷效应，他抓住申泽的手，语气中染着不安，“我怎么感觉他们等会儿就要拉着我们去买假的翡翠首饰了...”
申泽也贴在他耳边小声说，“有可能，你比较容易相信人，可别被骗了。”
一个四岁的时候愿意跟着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回家，还非要管人家叫“哥哥”的人，申润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谁更容易相信别人。
“钱都在你那里，应该是你小心不要上当才对...”
申泽露出狡黠的笑，“是哦。”
申润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003和其他人一同簇拥着他们走出中转站，室外光线明亮，头顶蓝天白云，视野开阔，林立的建筑最高不超过十层，除了没有声音之外，似乎和地球上的城市没什么区别。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编号M.02的聚居地，M.02是三个地下聚居地中建设最完整、最繁华的一个。”
“M.02的天幕系统搭载了最新的渲染技术，配合智能温控、模拟降水等系统，可以模拟上百种真实天气环境。”
003一边为他们介绍着，一边带领他们坐上观光车，前往这座小型城市最显眼，也是唯一一座超过十层楼高，甚至高出天际的建筑，月宫酒店。
一路上，003不停介绍着聚居地的环境情况，从储水系统使用了什么型号的纳米机械保持清洁，农业板块最新研究的无土培植小麦又取得很大进展，聚居地很快会实现食物方面的自给自足，商业街的区域划分，地表建筑的防撞击措施，聚居地的重力设施，明年预计吸引多少游客，等等.......
申润听得昏昏欲睡，靠在申泽肩膀上，双眼放空，他觉得这人不像为游客介绍风光的导游，倒像是向领导汇报工作的下属。
等到了酒店，办好了入住手续，申润打断他想带两人参观办公区域的提议，直截了当地说，“我们现在可以去月表吗？”
003停顿了一下，随后面露歉意，“这个时间段是观光廊道例行维护时间，两个小时之后才会开放。”
申润戳了戳申泽，“那我们先去吃饭好了。”
“好啊。”003两眼放光，“我先带您去参观一下后厨，酒店内部使用的蔬菜全部是无土培植的产物......”
“不，不用了。”
申润匆忙摆了摆手，“我们自己去就可以。”
-
酒店地下的部分总共五十层，和地球上的大部分酒店不同，月宫的餐厅设在最顶层。
虽然吃饭只是申润随意扯的一个理由，他们还是乘着电梯去了顶楼。
除了门口站着的两名工作人员外，餐厅之中空无一人。
不，申润回想起一些细节，从到达M.02聚居地开始，他们没有遇上过任何一个游客，除了003领头的观光团就只剩下别的工作人员。
“资料上说M.02最多可以同时容纳四万人居住，但我们怎么一个活的游客都没遇上？”
申泽说：“可能是他们现在只接待我们两个。”
“你的意思是，月宫为了让咱俩替他们测试意识传输，特意为我们清场，暂时停止对外开放？”
申润笑了，“我们两个哪来那么大面子。”
工作人员告诉他们餐厅的角落还有一间咖啡厅，咖啡厅的一小部分建在月表之上，而那块区域甚至还安装了一扇小小的窗户。
因为露在月表的部分实在太小，这片区域并不在维护限制进入的范围之中。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