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野山楂冰凉而光滑的果皮,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大火从藏经阁的方向汹涌蔓延开来,浓烟滚滚如黑云压顶,遮蔽了整个天空,海棠树叶瞬间被烈火烤得卷曲焦黄,枝干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翠绿的叶片转眼化为灰烬。
师兄师姐们的身影在火光中一个个倒下,二师姐染血的衣袖上还别着她前日绣坏的平安符,针脚歪扭却带着温度。
大师兄手中紧攥着那本未及教她的《流云剑法》,书页被鲜血浸透,字迹模糊。
小师兄指间还捏着半颗未递来的野山楂,果肉被血染得发黑,触目惊心。
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喉间生疼,忍不住剧烈咳嗽,她尖叫着想冲过去扶住他们,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禁锢在原地,双脚似灌了铅般沉重,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的温暖尽数化为火海,连一句告别、一声叮嘱都来不及说出口。
“不要!”陆纤纤猛地从梦中惊醒,身体因惊悸而剧烈颤抖,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似要将肺里的空气尽数吐出。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肌肤上,山神庙的穿堂风一吹,冰凉刺骨,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牙齿微微发颤。
庙内依旧只有她一人,油灯火苗已近燃尽,仅剩一丝微弱的光亮在灯芯处苟延残喘,如风中之烛般在风雨里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庙外的风雨仍未停歇,雷声如巨兽咆哮般震耳欲聋,每一次的轰鸣都让庙顶的瓦片微微颤动,仿佛要坍塌下来,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惨白的光芒照亮神像狰狞的断臂与墙上斑驳扭曲的影子,景象可怖至极。
可梦里的温暖与酷烈却真实得骇人——糖人的甜香似乎仍萦绕在鼻尖,阳光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肌肤上,师兄师姐们的笑靥清晰得如在眼前,连大火灼烧的灼热感与呛人的焦糊味,都深深残留在感官里,挥之不去,让她心有余悸。
她颤抖着伸出手,隔着衣襟轻轻触碰那兔子灯的残骸,粗糙的绒布与坚硬的竹骨触感真实而冰凉,这才惊觉方才不过是一场触不可及的幻梦,那些逝去的温暖早已沉入深渊,永不再回,只留下无尽的思念与疼痛。
她倚在神像的脚边,将膝盖紧紧抱于胸前,下巴抵着膝头,目光空洞而迷茫地凝望着那盏即将熄灭的油灯。
她忽然感觉人生真的就像是一场浮光掠影的幻梦,短暂而又虚幻,美好与残酷交织上演。
那些温暖的时光,像梦境一般令人沉醉,却也如梦境般脆弱易碎——上元夜街头摇曳的花灯、清玄山漫山绚烂的海棠、亲人温软的笑靥与叮嘱、师门手足间的关怀与陪伴,转瞬间便碎得连一丝痕迹都不剩,只余下刻骨的疼痛在心底蔓延。
而那些残酷的现实,如噩梦般日夜纠缠,挥之不去,却又真实得无从逃避——陆府满门倒在血泊中的惨状、清玄山火光冲天的绝望、魏严那张阴狠狰狞的笑脸、自己逃亡路上的颠沛流离与孤苦无依,每一幕都如烙印般深镌在骨血里,时刻提醒着她所失去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孤独地支撑多久,也不知道这条复仇之路还有多长,更不知道前方是否真的有曙光在等候着她。
她只知道,怀中的兔子灯是霄昀用生命换得的唯一念想,是她与过往温暖岁月最后的羁绊;手中的清玄剑是掌门与师兄师姐们用性命护下的希望,是她复仇路上最锋利的利刃。
这两样物事,是她唯一的铠甲,亦是她最柔软的软肋——铠甲坚硬,护她在乱世中艰难前行;软肋柔软,让她在无边的绝望中仍能残存一丝对温暖的渴盼,不至于彻底沉沦。
油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灯油,火苗“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山神庙瞬间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神像的轮廓都模糊不清。
风雨声似乎愈发猛烈了,冰冷的雨珠砸在庙门与窗棂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在叩击着这破败的避难所。
神像的影子在浓稠的黑暗中愈发狰狞恐怖,仿佛要从暗影里扑出来,将她吞噬。
陆纤纤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恐惧与迷茫,缓缓松开抱膝的手,指尖紧紧握住手中的清玄剑——剑鞘的触感冰凉而坚硬,熟悉的质感给了她一丝安稳的底气。
她缓缓起身,长时间的蜷缩让膝盖发出“咯吱”的轻响,关节处传来阵阵酸痛,她轻轻揉了揉膝盖,又活动了一下脚踝,慢慢适应着黑暗中的视物。
行至庙门口时,凛冽的冷风夹着冰冷的雨丝迎面扑来,狠狠吹在她的脸上,如细冰针扎刺般疼,麻痒难耐。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黑暗中的神像,仿佛能瞥见那双空洞的眼眸仍在无声地注视着她,随后毅然决然的转过身,迈开脚步朝着庙外风雨最烈的方向走去。
冰冷的雨水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衣衫,顺着发梢不断淌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冰冷的寒意顺着肌肤渗入骨髓,可她的脚步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身影迅速消融在浓稠的黑暗与茫茫的风雨中,唯有衣襟内侧那盏兔子灯的残骸,仍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她强劲而执拗的心跳,无声地诉说着那些关于爱与痛、梦与现实的沉重故事。
浮生若梦,可她偏要在这场冰冷刺骨的噩梦里,握紧手中的剑,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为那个举着糖人欢快奔来的少年霄昀,为那些在火光中拼尽全力护她周全的师门手足,亦为所有如她一般在乱世中失去家园、未能好好活下去的无辜之人,讨回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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