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在行会的那些年,自己几乎从未真正看过阳光。
自从十几岁那年被拉进地下研究所,生活就被锁在层层石门之下。
每一处走廊都有专人看管,连睡眠和饮食都被记录在册。
他能去的地方只有实验台、寝室、报告室,几乎没有踏上地面的机会。
偶尔执行外派任务,也总有人全程跟随,不许他与任何外来者交谈。
那种被隔绝、被监视的生活持续了数十年,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竟早已忘记自由意味着什么。
他掀开被子,光滑的木地板冰凉,却没有潮气。
墙角摆着一盆植物,绿叶间开着几朵白色苔花,是北境常见的耐寒品种,叶尖上凝着水珠,闪着微光。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低声喃喃:“一月了……我还活着。”
声音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打破这份不真实的宁静。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一个年轻仆人心翼翼地声音:“大师,早餐准备好了。”
“大师”这个称呼让他微微一颤,那语气里没有冷漠的命令,只有恭敬。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低声道:“……谢谢。”
仆人将早餐放在门外,然后离开。
梅里安望着那碗热粥和两片黄油面包,沉默良久。
那香气让他喉咙发紧,却又觉得奇怪,在联邦的食物,他从没闻过这种味道,那个地方食用的一般都是一些营养药剂,营养膏,里面含有各种元素能让他活得长久,但味道注定不怎么样。
然后他坐在窗前的座位上开始享用美食,窗外是一座座三层楼的院,他的住所正坐在赤潮城中最豪华的地方。
楼体是木石结构,带着暖色外墙和宽阔的窗台,院里有喷泉和整齐的植被。
还有三名仆人负责起居、打扫和送餐。
警卫驻守在远处而非门前,不像看守,更像礼遇。
这一切让梅里安难以置信,在联邦时,他终生待在地下,如今在这北境荒地的角,他却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且如此豪华。
到赤潮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会有这样的生活。
一月以来,这种平静让他仍有些忐忑不安,时常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这都是路易斯安排的。
在赤潮的这些日子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但梅里安仍不敢走远,大多时间只在实验室与住宅之间徘徊,只是会在晚上三楼露台看一会城市中心的灯火。
吃完早餐,梅里安换上白袍,动作有些笨拙,扣好最后一颗纽扣时,手还在微微发抖。
但当梅里安推门走出屋子,阳光从门缝泻下,他第一次没有下意识退回去。
这一刻,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似乎真的离开了阴影。
这时传来轻微的马蹄声,那是为他准备的马车,车夫早已在门前等候。
梅里安披上外袍,低声吩咐几句后上车。
车厢温暖,垫有厚厚的毛皮毯。
他仍有些不安,手指不时在膝盖上轻敲,直到车轮碾过石板街的节奏让他渐渐平静。
马车一路驶过赤潮的街区,路旁工坊升起白色蒸汽。
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的气味,这是他未曾想象过的北境城镇。
几乎在任何联邦人的印象里,这里应当荒凉而后,可实际所见的井然有序让他惊讶。
车在炼金工坊门前停下。
这是一座全新的建筑,外观比联邦地下实验塔更开阔明亮。工
坊内部整洁、通风良好,仪器齐全,连提炼炉的材质都与联邦主城相同。
这是路易斯特地为他设立了一个独立的工作室。
配有防火与通气塔、整套玻璃仪器架、温控炼金炉、独立药材室,还有专属的实验记录助手。
每一处细节都显示出设计者的用心。
见到他的来到,几名年轻助手迎上来,神情恭敬。
其中一位递上新整理的药材清单,语气带着些激动:“大师,这是昨天根据您的指示重新提炼的样品,纯度提高了三个百分点。”
梅里安愣了愣,一个月过去还是有些不习惯。
他原以为这些助手只是安排来监视自己,可他们的眼神里只有真诚的敬意。
“很好……非常好。”他低声道。
助手们散去后,他独自环视这间工作室,心中仍然难以平静。
这里的设备与药材堆放井然,银叶草、凝魔石、海蓝晶、碧露萃等,以及那种罕见的霜叶藤,都在整齐的架上。
甚至还有几种类似于霜叶藤他从未在联邦见过的新材料,似乎是从北境特产中提炼出的新型催化物。
这些材料的珍贵程度,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还置身于行会的核心实验层。
这是让他最为吃惊的一个帝国边陲城市的资源,居然不差于翡翠联邦八大商行之一。
然而当他查看样品时,又感到一丝困惑。
以这些材料的品质,炼成的成品竟显得有些粗糙,比例和融合度都不如预期。
这一个月来,他的主要工作便是重新组合这些材料,重新编排反应路径,修正赤潮炼金体系中存在的瑕疵。
梅里安在实验记录上不断修改配方,标注温度与时间,尝试用更精细的手法提升成品的稳定性。
不知不觉,炉火渐暗,阳光从窗缝移到门口。
梅里安这才察觉时间已近下午。就在他放下笔记的同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大师,”一名助手心推门探头,语气带着几分敬意,“路易斯大人到了,想见一见您。”
梅里安的手顿了顿。
心头那层隐隐的紧张再度浮起,那位年轻的领主,自从他曙光港的第一次见面,便再未真正见过。
“我……”他张了张嘴,想什么,又咽了回去,迟疑了片刻,“我知道了,请替我通知他,我马上过去。”
助手点头退下。
梅里安抬手理了理衣襟,心口微微发紧。
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无论如何,都该面对。
这时门口传来稳重的脚步声。
路易斯走进实验室,神情温和,带着礼节性的微笑。
“梅里安大师,”他语气平静而亲切,“听您最近的工作很有成果,我想亲自来看看。”
梅里安急忙起身,差点碰倒桌边的瓶架,连忙道:“不、不敢当,大人……只是一些重新组合的试验,还很粗浅。”
“别紧张,”路易斯笑了笑,目光扫过那些笔记与瓶罐,“能否给我介绍一下您这一个月的研究?我想听您亲口。”
梅里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慢慢打开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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