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一点昏黄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四卷楞伽经封面,也照得段誉枯槁面容忽明忽暗。
四周漆黑如墨,只有这一小圈光亮。
段誉叹息方止,余音在阁楼里层层回荡,最终又反灌入他耳中,却更加深沉阴冷。
“唉——”
段誉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前方黑暗深处,喉结无声地滚动一下,声音悠沉而苍老道:“是——谁。”
“踏……踏……踏……”回应他的,是自阁楼底层响起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踩在陈旧木梯上,伴随着榫卯结构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在这死寂中异常刺耳。
这脚步声看似平常,但段誉却不由眉头微皱,发现了异样。
他于此藏经阁内久居多年,对每一层阶梯数目可谓了如指掌。
但这脚步声在每一层响起后,细细一数竟少了大半,好似阶梯凭空消失,上楼那人在倏然间便出现在了更高层。
未及细思,那脚步声已陡然放大,竟似瞬间出现在了第六层。
“踏、踏、踏.....”
仅仅几步之后,脚步声又诡异地骤然拔升,仿佛一步登天,落在了第七层、第八层……
最终,脚步声停在了第九层的楼梯口,戛然而止!
段誉双目微阖,灰色瞳仁努力聚焦,隐隐瞧见楼梯口那片浓墨般的黑暗中,一道略显矮小的身影轮廓默然伫立。
突然,但听一阵低沉如闷雷的腹语声滚荡开来,在阁楼内的书架与梁柱间反复震荡,如洪钟嗡鸣贯耳。
“大僧,可有抱恙?觉明方才听到有异动,可是担心得紧呐。”
段誉眼底深处,一丝极精微的锋芒倏然闪过。
觉明……是那个每至深夜便在阁中敲击木鱼,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盲哑小和尚……
竟是他?
气氛死寂许久,烛火在阴风中摇曳,尘埃在光圈内无声沉浮。
良久,才听见段誉轻咳两声,缓缓低下头颅,目光垂落在面前摇曳不定的烛火上,声音沙哑道:
“腹语之术……倒是让老衲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也如你这般,身有残缺……只是……”
说到这,段誉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饱含着积年沉重,“老衲多年来,始终耿耿于怀,深觉当年……对他不起。”
话方说完,烛影晃动间,左畔黑暗中竟毫无征兆地传来裘图那腹鸣低语声,仿佛近在耳畔咫尺。
“尘世之大,众生百相,偶有相似者,亦是常理。”
“如此看来,觉明与大僧确是命中注定,有这么一段缘法。”
段誉眼珠缓缓斜睨,余光扫向左畔黑暗,口中低沉道:“是有缘……”
“却不知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返老还童至此境地,是专程来看老衲这个行将就木之人的笑话么?”
“大僧何以此言?”那低沉如雷的声音竟又自段誉身后幽幽响起,语带困惑,令人脊背发寒,“觉明身世清白,乃铁掌三代庶脉传人,生母便在山下结庐而居,静心礼佛,以期清净。”
段誉闭目一瞬,再度缓缓睁眼,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那黑暗深处尽头,楼梯口位置,那道矮小轮廓依旧在那,一动未动。
好精妙的传音法门,倒似与二哥提及的传音搜魂大法有些许相似。
如此年纪定不可能有这般实力,就是不知是不是逍遥派传人。
罢了,是与不是,总归不怀好意,我又何必揣摩。
但见段誉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了然道:“方才撞响警钟之人,便是你吧。”
旋即微微摇头,叹道:“没想到……老衲当真是老眼昏花,走了眼。”
黑暗中,裘图声音再次响起,沉闷中似带着温润祥和之意道:“觉明亦不知是何人敲的钟。”
“只是心中挂念大僧安危,方才赶来查看。”
“大僧对觉明百般猜疑,倒让小僧心头……好生委屈呐。”
那委屈二字,配合着腹语的独特嗡鸣,竟平添几分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段誉目光如古井无波,追问道:“你今日偏生不在经阁值守,钟声方落,你却于此现身,难道还有什么解释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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