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汴京城也全乱了。
皇宫外的各大门聚集了无数只穿了白色中衣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排列整齐,皆手持笏板沿街游行,最后停留在皇宫城门外一排排跪下,举着笏板抗议。
为首的是刑部尚书家的二公子任祈年,任祈年一身中衣如雪,持着木制的笏板满脸正义:“学生恳请面见丞相大人!”
任祈年喊一句,身后众赶考生便应声大喊:“学生恳请面见丞相大人!”
任祈年抖开他亲抄的全城散落的金笺抄稿,高声向城门官质问:
“学生想三问司徒丞相——”
“一问,八年前太祖皇帝驾崩前传位给先帝的圣旨原稿在何处!”
“二问,八年前久泉之战,泄露军情者究竟为何人!”
“三问,这金笺上写梁澧南和丰流心联手残害疾风军忠良与前绣衣长使之事是否为真!”
城门官和禁卫大统领立于宫墙之上,弓箭手已经全部就绪,冰冷的箭矢对准了宫墙下千百进京赶考的举人,但是这举人之中不少达官贵人的子侄,若一不留神让贵人伤了死了,怕是担待不起。
就在天下举子群起愤慨之时,一名身着兰纹大氅,坐于轮椅之中的玉面公子被仆从推上前来,他经过之处都会有举子朝他行礼。
“世子,您怎么亲自……”
任祈年还在三问司徒忠,察觉到身后的**,一回头,便看见了林意之。
林意之只是示意他莫要慌乱,禁军大统领伊唐看到来者是林意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立于宫墙上招呼道:“世子殿下,您可算来了,您在士林之中颇有威望,赶紧劝劝众位举子不要闹事,不然上面怪罪下来,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伊大统领,对不住了。”
林意之将手中暖炉递给身后仆从,当众脱下了身上的大氅与锦袍,与所有举子一般,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
他握紧轮椅的扶手,手臂上青筋虬起,他浑身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
残疾了八年的信陵侯世子,竟然当众站了起来!
他朝着城门深深地跪了下去,亦手执一片象牙笏板:“臣信陵侯世子林意之,恭请圣上重审八年前废太子萧渊谋反一案!”
林意之拖着他那病弱之躯,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纸花,可他喊出来的话语却是那般铿锵有力!
很多人都想了起来,林意之曾经是一名什么样的人——
君子典范,意气风发!
八年前,林意之也是这样跪于堂前,手执象牙笏板义愤填膺,舌战群儒,恳请太祖皇帝重审萧渊之案。
可是那时没有人可以见到太祖皇帝。
只有立于堂前狐假虎威的萧少珙。
林意之被拖下朝堂,在午门前当众行刑,可是他即便在杖杖见血的廷杖之下,也依然大声恳请圣上重审萧渊之案,直到失去知觉。
这方才是顶天立地的君子,君子便该直言不讳,匡扶正义!
一瞬八年,那名不畏强权,仗义执言的状元郎,此时又一次不顾安危地站了出来,以作士林表率!
“恭请圣上重审八年前废太子萧渊谋反一案!”
大统领伊唐急得拍大腿,他揪起身边副将的领子,急声问道:“吕太傅呢,还没请来吗?这帮书呆子谁的话都不听,就听吕太傅的!”
“去请了去清了,太傅就在宫内,大臣们上朝后都没敢出来,都留在堂内呢。”
“吕太傅到!”
吕太傅的轿辇抬到了宫门口,大统领和城门官火急火燎地跑下宫墙去迎。
“吕大人,您真得好生劝劝外边那群书生,这是要造反啊!”
吕太傅颤颤巍巍地下了轿,只表情威严地说道:“开宫门。”
“哎!您可得好好说说他们!”
大统领急忙拉开宫门,吕太傅杵着拐杖踱至宫外,他挥了挥衣袖,还在齐声高呼的举子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只见吕太傅忽然转身朝宫殿的方向行了三礼,然后扬声道:“今日城中散发的金笺所述,实乃闻所未闻!老夫回想起来,亦觉处处都是疑点!当年废太子锒铛入狱,太祖皇帝竟从未出面过一次,一切都是先皇在前朝代父宣旨。”
“可是,当年废太子之案牵涉之广,朝中无数能人死于那场祸事,却连最确凿的证据都没有!废太子暴死狱中,太子妃悬梁自尽,疾风军埋骨荒野,当时年幼的嫡皇太孙莫名暴毙于宫内,宝庆公主却在宫外葬身火海,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蹊跷。”
“如今这金笺所述竟是将每一处疑点都解了开来,甚至人证供词俱在!”
吕太傅解下头上官帽,慷慨陈言:“老夫愿舍去这条性命,以死谏言,望圣上重审废太子萧渊谋反一案!”
吕太傅不管不顾,闷头朝宫墙上撞去,这一撞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禁军大统领已然出手去拦,可是有人比他更快。
一根流光溢彩的红色绸缎勾住了老者的腰,轻飘飘地将老者拽回原地,任祈年当机立断扑了上去,拽住吕太傅死死不放。
众人朝天上看去,竟是一名穿着公主朝服的美丽女子踏空而来。
那女子头戴珠冠,身披凤纹朝袍,双袖之中红绫若羽,飘然若仙。
“宝庆公主萧妙琛,特来为八年前东宫之冤伸冤,为疾风将士之惨雪恨!”
她声若洪钟,敲击着皇宫内外每一个人的心灵。
她立于空中,看着宫墙上整装待发的弓箭手,似乎又回到八年前的上元血夜。
她的皇兄萧少玮,那位天资聪颖,被举国寄予了厚望的嫡皇太孙,就是这么惨死在禁军弓箭手的万箭之下的。
她挥动双臂,玄晖索脱袖而出,所有弓箭尽数被缴,散落在举子们身前。
“为你们心中的正义而战。”她回头对千百举子说道。
城门口也传来了**。
是攻城的武林人士,那些参加武林大会的青年豪侠们已经在莫鹤生的统领下攻入了汴京城门,此时绣衣使也全然出动,预备无差别地击杀叛乱者。
武林豪侠们的及时赶到,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挡下猛攻,尤其有两大刀宗、万蝶谷药仙、璇玑阁第一杀手,以及与苏宝儿武功匹敌的莫鹤生坐镇,书生们退到后场亦安然无恙。
那完美完成任务的任祈年连忙将林意之扶回轮椅,自己则背起了坐在地上的吕太傅,指挥着众举子后撤,将战场留给专门人士。
谁料有些举子热血上头,不少人竟然拾起了地上散落的弓箭,也加入了混战之中。
任祈年见此情状,只好命仆从妥善护送林意之和吕太傅至安全之地,林意之从轮椅扶手中抽出一柄长剑,递予任祈年:“少年当勇,注意安全。”
任祈年郑重应了,持剑而去。
宫墙门前已经乱作了一团,苏宝儿便乘此时已越过重重宫殿,掠入宣政殿门前,长袖一扫,殿门外的太监侍卫便倒了一片。
她一脚踹开殿门,只见宫内大臣皆在,龙座之上是一个穿着龙袍瑟瑟发抖的小孩,那小孩被一衣着华贵,头戴凤冠的女人护在怀中。
禁军和绣衣使已经将宫殿内外团团包围,梁澧南缓缓踱步而出,此时的他正穿着深红色的麒麟官服,绣衣使中的天字号全员皆为天青色朱纹官服,唯有天长使可以穿一品大臣的深红麒麟服。
这件官服和师父宋音的那套一模一样,所以有些刺眼。
“果然,姓莫那个小子信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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