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澧南的身体一倒下,莫鹤生背后便一左一右窜出了盛望山和赵海泠,纷纷按住罪人。
“脏了你的扇子,我可赔不起。”
“不,你赔得起。”
他们之间隔着无数疯狂逃命的人群,被吹得迷乱呛人的烟尘,还有因为打斗散落在地的碎屑和鲜血。
可是在他们眼中,却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因为此刻,他们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近。
——结束了。
他们相视一笑。
***
梁澧南因弑主造反,通敌叛国,杀人无数被处于凌迟极刑。
萧少玮因弑祖杀叔从皇室宗谱中剔除,为其修建的皇陵被炸毁,其尸骨则抛入乱葬岗喂狗。
司徒忠弑主造反,通敌叛国,死后不得安葬,尸身拖于菜市口鞭尸,以儆效尤。
司徒笙协同弑主造反,叛以斩刑,与梁澧南一同于菜市口行刑。
小皇帝皇位被废,贬入掖庭永世为奴。
其余所有与当年谋逆一案有关罪人全部查出,交由三法司量罪定夺。
真相大白于天下,当年所有因太子一案蒙冤之人皆被平反,废太子、太子妃亦被正名,将于明年宝庆公主萧妙琛登基后,祭于宗庙,以嗣皇帝后礼祀之,嫡皇太孙萧少珙则以“贤亲王”之封号移葬皇陵。
汴京与久泉的疾风将军府重修大整,西北军中的镇西军改换番号回“疾风”,从西北军中分离,以顾家遗女顾清洮为主帅,与镇北军互为照应。
一切都回归了正轨。
八年苦难,八年冤屈,八年血恨,一切都终结在了朝殿之上的烟雾之中。
梁澧南和司徒笙被处刑时,萧妙琛没有去看。
那天早朝散去后,她便不顾形象地脱了厚重的明黄色朝服,一溜烟窜上盘龙金柱,趴在檐下看那藏在缝隙中的小飏扇。
底下的内侍婢女吓成一团,纷纷在下边跳脚,求她下来。
那日,梁澧南点燃烟弹,可殿底下埋的飞火早便被莫鹤生掉了包,莫鹤生当时领着双刀二位宗师抄进偏殿,从偏殿绕进皇座之后,正好逮住了梁澧南,这才没让他奸计得逞。
不过除了莫鹤生料事如神外,更令萧妙琛好奇的还是殿檐中的各种小机关,她发现这里边不仅有小飏扇,还有喷水装置,甚至还有取暖的管道,十分精密复杂,很是有趣。
据莫鹤生说,当初这座宫殿是莫老庄主和荼晚居士一起设计的,非常巧妙,很多逃生、防火、防盗、防尘等小设计都只有皇帝本人知道,八年前宫变后,二老守住了不少秘密,这才被司徒忠和梁澧南所忽略。
萧妙琛跳下廊柱,背着手往自己的勤政殿走,朝身边的贴身女官吩咐道:“宣知闲山庄莫玄之觐见。”
“陛下,莫少庄主身无功名,不好随意传唤进宫的。”
“怎么,朕想传唤个人都这么多规矩吗?难道非要朕封他为妃为后,才能时常传唤吗?”
“陛下,便是您当真将莫少庄主纳进后宫,那也是不能随意传唤的,否则朝臣要参您色令智昏呢。”
“啊,当皇帝麻烦死了!”
萧妙琛踏进勤政殿,一看到案几上堆成小山的奏折就眼前一抹黑。
这哪里是当天下之主,这是给天下当牛做马!
“给朕传七王爷和林相国觐见!”
萧溟和林意之入殿时,便看见萧妙琛双手托腮,愁眉苦脸地批阅奏折。
她找莫鹤生给她刻了好几枚章,普通的例折盖“阅”,请她许可的折子盖“好”,狗屁不通的折子就盖“重写”,虽然省事了不少,但还是非常累,比当年被顾清洮逼着练功还痛苦。
“臣参见陛下。”
“看座。”
此时林意之的腿已经好了不少,可以微微走动,不过萧妙琛还是非常体恤臣下,让他能坐便坐。
三人对如今天下布局密谈了片刻后,萧妙琛忽然问道:“梁澧南当初突然与璇玑阁联手,第一站专挑桃仙山山脚下的庐陵常氏下手甚为蹊跷,他怎么就知道朕还活着,并藏身于南岭呢?”
“臣已审过多次,那梁澧南并未言明。”
“是他没言明,还是有人故意隐瞒?”
萧妙琛语气忽变冷厉,萧溟和林意之连忙跪倒,萧溟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你我都不是傻子,你知道朕在说什么,朕虽感激你二人的忠心与筹谋,但将无辜人命也算计在其中,甚至随意当作弃子,朕绝不敢苟同,又或许朕之仁爱的确配不上这位置。”
“臣罪该万死,陛下请别再出此言!”萧溟跪在萧妙琛跟前,虽是作态,但演得将恐惧害怕演得极真,让萧妙琛也不好真的发作。
“朕是说真的。”萧妙琛收回冷脸,苦恼地托着腮,“朕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皇位坐着实在犹如上刑,七皇叔你既然忍辱负重八年替朕筹得如此局面,可见是真心懂得帝王之术,反正朕还没正式登基,这皇位你来坐吧。”
“臣罪该万死!”这回萧溟真的动了脾气,他竟直接抬起头来直视萧妙琛,满脸的震惊与失望,“陛下怎可出此妄言!臣隐忍多年,只为扶陛下上位,为皇兄皇嫂正名,陛下如何能如此折辱臣下,如此白费臣下的良苦用心!”
萧妙琛懒得理他:“你之前绕了那么多弯,不就是想考察朕符不符合你的要求。你既已经奉朕为主,难道还想抗旨吗?”
“陛下!!!”
萧妙琛扫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林意之:“林爱卿,你也很清楚,七皇叔比我更合适这个位置,你回去好好劝他。朕只有一个要求,九歌得在朕的手上。”
萧溟已经快气昏过去了,他声嘶力竭,萧妙琛也充耳不闻,甚至叫人把他拖了下去。
殿内只剩下萧妙琛与林意之,萧妙琛将他扶了起来,问道:“荷衣姐姐好些了吗?”
“有洛大药仙,她不会有事的。”
“嗯,那就好,过几天朕去看看她。另外,朕刚给清洮郡主赐了婚,现在想来有些不妥,哪有哥哥未婚,弟弟先娶的道理?明日朕便拟旨,给你和荷衣姐姐赐婚。”
“臣叩谢陛下。”
“别跪啊跪的了!朕还有一事。”
萧妙琛把玩着印章,敲击着桌面:“林家是开国功臣,朕念在信陵侯年事已高,不宜再在前线苦寒之地受罪,朕再赐你林家食邑二千户,镇北军以后便并入疾风军麾下,林小将军赐郡主驸马,以后再按军功受赏。”
林意之眸色微变,但却并无反对之语,而是低声谢恩。
此事,林家早已心中有数,这是林意之成为相国后应付的代价——交出林家军权。
没有人可以把握住一个国家军、财、仕所有的命脉,林家子弟个个有出息,但这样还是犯了帝王之大忌。
如今边疆太平,林默之的仕途更是难走,不过萧妙琛不是绝情之人,起码并没有阻碍林默之和顾清洮的婚事,甚至更为重用顾清洮,林默之退居二线,林云烈放下军权,已是林家忠烈最好的结局。
而这段时间,萧妙琛并非什么都没做,朝堂外她扶植起六旗帮和月雁帮分刮了知闲山庄大部分对外生意,斩断了万蝶谷与知闲山庄的所有生意往来,并对第一皇商设置了更为严苛的缴税条款;朝堂内则提拔了众多中立股肱,分割了林家在朝中的势力。
萧妙琛大刀阔斧地整顿林家钱权,狠起来连自己人都砍,而且这一砍便是一条胳膊一条腿,如此狠心之人又怎会不是配得上那皇位的人呢?
她只是想偷懒。
也罢,她本就是翱翔九天的凤凰,而非困于笼中的金丝雀。
***
一年后,知闲山庄。
萧妙琛躺在山巅凉亭中看信。
是顾清洮传来的。
顾清洮的字一如既往的丑,但看在她努力写了厚厚一沓的份上,萧妙琛勉为其难地认真拜读。
信中都是一些边疆琐事,比如军中大比发生的趣闻,北狄犯贱又被她加倍打了回去,林默之多么不开窍还需要她来教,教什么她却没详说。
顾清洮还说春节时新皇登基,她因军务未来得及回京,这会儿闲下来了,趁端午节回京贺主,问萧妙琛和莫鹤生要不要到京中团聚,届时盛望山也会一同回京。
“宝儿,该吃饭了。”
莫鹤生提着食盒慢慢走了上来:“都是你爱吃的。”
“有桃花酥吗?”
“当然。”
“可惜我吃腻了,让宋师傅换点新花样。”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别得寸进尺。”
萧妙琛当即伸腿去踢他,莫鹤生一把抓住她的脚踝,一拽便将她拖到自己的怀中。
萧妙琛顺势起身,坐在他身上搂着他:“敢对公主不敬,晚上罚你、罚你亲手给我洗脚!”
“什么?洗澡?行,为夫知错,晚上一定提前给公主泡好公主喜欢的香花,帮公主洗得……”
莫鹤生调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妙琛害臊地捂住了嘴:“不要脸!”
二人玩笑了片刻后一起在亭中用餐,观赏浮云野鹤之神仙美景,谈到回京之事,莫鹤生也欣然同意:“正好,前天见信,听闻大嫂有喜,我们也该去探望一番。”
“可是离端午节还有些时日,我想出去玩。”
“你想去哪儿?”
“去青城山吧,自从张大天师被封为国师后,连带着观里香火旺得不行。听说马上是财神圣诞了,天师要办场大法事,可不得去拜拜财神爷!”
“确实得拜。”
二人说说笑笑,计划着过几天的旅程。萧妙琛风风火火,背了个小包袱,提着凤归刀便要走。
莫鹤生想乘马车,萧妙琛死活不肯。
“少年侠士,就该仗刀纵马,千里驰行,搭马车多娇气,一点都不潇洒。”
“这位女侠,我只是个文弱商贾,算不得侠士,能不能稍微顾及一下我?我的袍子很名贵,若是下雨弄湿弄脏了,财神爷还没拜就先得破财。”
“娇气,你爱走不走。驾!”
萧妙琛白了莫鹤生一眼,调转马头,小皮鞭一挥,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莫鹤生无奈上马,只好追去。
如今天下大定,江湖太平,日日平淡舒心,有她在侧,好吃懒做,时时娇蛮吵闹,实乃人间苦……实乃人间最幸之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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