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藤金害臊地胡乱解释道:“哦,是松小姐,久仰大名。本以为只有孙之丞一人,请宽谅粗忽之罪。”
他不仅以自己的粗忽为耻,阿松的容貌也使他内心怦怦作跳。
阿松今年应是五十岁,但看来只有三十五六岁。身材像少女一样苗条结实,真是清朗强韧。脸形酷似孙之丞,眉清目秀,鼻梁挺直,虽是美女,并无诱人的华美与妩媚,却洋溢着端庄、坦诚的气质,因为有处女的纯洁,所以如童女般清净。
阿松的这种容貌使尾藤金以前所持的女性观顿时翻覆。阿松的美无意间已充满了他整个心灵。
而且,他是自己所疼爱的孙之丞的姑姑。以前对女人,甚至对亡妻也未曾感受到的亲近感,笼罩了尾藤金的心,因此也愈发激起了对孙之丞亲情般的爱。
尾藤金以豪迈的笑容对着气沮俯首的孙之丞,以充满情意的目光凝视一下,出声说:“孙之丞,别闷闷不乐!”
“是。”孙之丞抬起头,触及尾藤金的目光后,擦拭满眼的泪水。
尾藤金伸手拍拍孙之丞的肩膀。
“别闷闷不乐!既生为武士,难免会遇到这类事情。你救了神主维久的性命,为自卫而杀了小次郎。以小次郎来说,既拔刀就须有被杀而不悔的决心。这就是武士道。”
“但是……”孙之丞刚说,阿松就接口以坚决的口吻说:
“尾藤先生,不管理是理非,纵然是过失杀人,既杀了同藩的人,又是同门的小次郎,就须以武士的身份负起责任。孙之丞也很了解这一点。”
“尾藤先生!姑姑说的没错。”信行也附加了一句。
尾藤金似乎很觉意外,猛摇着头。
“不,不。要负起责任,就须切腹。以我藩来说,真是无谓的浪费,同时失去两个有前途的少年,实为一大损失。抵偿过失之罪的方法有好几种,但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孙之丞更勤勉修习兵法,以一身兼负自己与小次郎的重责,出仕奉职!”
而后,他赫然瞪大眼睛说:“松小姐!信行!我这就去重兵卫府邸谈判。别太急躁啊!孙之丞,你也一样!”
细川家数一数二的豪者,以三千石高秩的身份,强迫式地殷殷叮咛,尾藤金耸耸肩走了。阿松、信行和孙之丞都高兴地目送他。
五
之后,寺尾新太郎接到通知,急速赶来,进入武藏居室。
“新太郎,别惊!”
武藏看到新太郎后,先打了招呼,然后再谈及孙之丞的事,问道:“尾藤金右卫门跑来,说要跟重兵卫谈判,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他现在刚刚出去,你认为如何?”
新太郎沉默不语,想了一会儿,静静开口说:“尾藤先生的好意,不能置之不理,只好任由他去。不过,即使秘密解决了,我也必须有所处置。”
“我也这么想。再者,金右卫门的周旋,未必会成功。新太郎,那时候的决心是很重要的。”
“当然。”新太郎猛点头。
之后,新太郎不禁流下泪来。
“师傅,其实,孙之丞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有个弟弟,少年时过继给藤芳家做养子,所以师傅并不知道。十四年前,还在小仓的时候,因细故伤害了同辈之人,殿下不悦,遂切腹而死。当时,弟妇已经怀孕,弟弟去世前一切托付我,无论所生之子是男是女,一定要让他振兴藤芳家。”
“噢,有这等事?”
武藏倾耳静听首次听闻的秘事。
“生下的是男孩,真是祸不单行,弟妇因产褥感染,不久即去世。孩子由我领过来抚养,放弃不为主上所喜的姓——藤芳,而以我亲生子的名义养大。此子就是孙之丞。”
“哦。”
“可是,孙之丞也快到加冠的时候了,所以前几天把一切情形报告给殿下知道,并请求殿下俯允我跟弟弟约定之事,殿下很愉快地宽谅了弟弟,并允许使用藤芳的姓。于是,我也把真实情形告诉信行,秘密决定把我的食邑地分一百五十石给孙之丞,以便复兴藤芳家。师傅,这才是开端呢!”
新太郎隐含着泪水。
武藏对自己寄以厚望的爱徒新太郎这一席出乎意料的话,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新太郎继续说下去:“在殿下看来,孙之丞这次事件,无疑是父子两人皆背弃主家恩宠的行为。而且,弟弟误杀之人也同样是有吉家的族人。此事一旦起诉,除了由我代为切腹之外,别无拯救孙之丞之道。”
“新太郎,真可怜……”
武藏已察觉这三十年来爱徒的心意,默然叹息。
但最后只好暂且委诸尾藤金,任其发展,孙之丞则使之幽居己宅。新太郎领着孙之丞,悄悄回去。
六
次日,加屋维久在龙田山里切腹自杀,这消息由信行告知武藏。
武藏听了只说:“是吗?”
事件的本源也可以说起自武藏向维久论辩佛身垂迹说。武藏一念及此,内心隐隐作痛,但又有何法?
中午时分,阿松来访,报告尾藤金斡旋的情形。昨天,尾藤金即赴有吉家,虽忙乱,终于也见到了主人重兵卫。尾藤金说尽好话,劝其私下解决,重兵卫不肯答应。
尾藤金今晨到寺尾家。新太郎认为家主出见,世间风评势将不佳,故不肯出来应对,而由阿松代替。尾藤金说完交涉经过后,说:“松小姐,事件刚过,重兵卫气愤难平,不肯答应,乃理所当然。在下去的实在不是时候,打算再去见他本家的家老求情。请别急躁。傍晚时分再来,请等我的好消息。”
武藏从阿松听了这消息,也同样只说:“原来如此。”
信行为躲避世人耳目,也闭居家中,第二天,阿松又来报告。这天要举行小次郎的葬礼,所以尾藤金一大早就去见重兵卫,要求在事件告一段落以前别把死因公开。重兵卫毫不犹疑地拒绝,并说已把真相告诉首席家老长冈寄之。
但尾藤金仍未绝望,满怀信心地回来,说道:“松小姐,我要再去见寄之先生,请他在最近别禀告殿下,莫向众人公开。”
武藏听了这报告,也只说:“是吗?”
这天晚上,尾藤金和阿松一起来见武藏。
豪快的尾藤金也表情沮丧。
就座后,尾藤金说:“宫本先生,现在只有劳驾您了。”
“什么,要我……”
“我向寄之先生请求私下解决,寄之先生说,有吉一族对孙之丞父子双重的伤害大怒,我也无法私下解决。不过,宫本先生和有吉本家的赖母先生关系密切,如果宫本先生向赖母先生商量,也许可以私下了结。总之,再过一二日再向殿下禀告。先生以为如何?”
尾藤金沉思般双手俯伏。
武藏闭目思考,旋即张目说道:“尾藤先生,我不能。”
“噢!”
尾藤金仿佛怀疑自己的耳朵。惊讶地望着武藏。
武藏毫无血色的苍白脸上如冰一般冷,却沁出痛苦的表情。
继续沉默了两三分钟。
阿松好像忍受不住,开口说:“尾藤先生,请你体谅武藏先生的心意,先生是无能为力的。”
她目中泪光闪闪。
七
又过了三天。孙之丞之事终于起诉。近日内将在光尚侯御前由家老和奉行商议,再下判决。
这天晚上,长冈寄之悄悄来到武藏府邸。寄之已继致仕的养父佐渡之后,出任家老。
寄之在公共场合都直呼武藏,但只有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则称先生。
“先生,是为通知孙之丞之事来访。”
寄之执师礼。
“哦,痛心之至,在我门徒中竟出了不法之人。”
“后天,将在御前商讨孙之丞的判决,事实上,处罚已经内定了。”
武藏不禁关心道:“情形如何?”
“是死罪。虽说是新太郎的儿子,事实上是以前杀害有吉族人,为殿下怪罪,切腹而亡的藤芳金弥之子。父子两代皆犯杀人罪,实难宽恕,故内定在井口刑场处斩。”
“寄之先生,承蒙赐告,武藏代寺尾家深致谢意。”
武藏静静回答,低头致谢。
寄之眨着眼睛,又说:“不过,殿下体察新太郎心意,已因其请愿,宽恕金弥,所以将斟酌情形,于日后复兴藤芳家,以慰孙之丞在天之灵,这是殿下私下告诉我的。”
武藏沉思半晌,微微点头,恭敬地回答:“圣谕,兹代新太郎拜领!”
第二天早上,武藏在滨之助陪伴下赴寺尾府邸。
武藏出其不意地来访,家人立刻引他进大厅,新太郎出来请安。
武藏对新太郎说:“有话要说。速请尾藤先生。”
使者飞奔而去,尾藤金骑马而来。
“噢,先生,在下奔走无功,终于起诉了,不过还未到绝望的时候。还可向重臣陈情,以待私下解决。”
尾藤金还很乐观。
“你的努力,武藏由衷感谢。我想向大家说些话,包括你在内。”
武藏说罢,向里间唤道:“新太郎、松小姐、信行、孙之丞,到这里来!”
“是,马上就来。”阿松回答。不久,众人都一齐出现在武藏面前。
“我告诉你们。”武藏静静环视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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