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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松自尽(1 / 2)

那一天——

武藏从早就沉迷于书中。

他读的是古史《古事记》。城里本丸敲打的更鼓声随着晨风飘送过来——是巳时(上午十时)。

信行慌慌张张地走进来。

“师傅!”

武藏回视。信行脸色苍白,非平时所有。

“什么事?”

“姑姑……”嘴唇抽搐。

“松小姐怎么啦?”

“死了。”

“什么?”

武藏的脸顿时蒙上阴影。

“刚才家里派人来通知说,她在本妙寺的墓地自杀了。”

“本妙寺?”

“师傅,我去看看。”

“等一等!我也去。”

到熊本西郊山腰上的本妙寺要步行三十分钟左右,高高的石阶令人发急,他们俩飞奔到本堂后面的墓地。

果然是阿通的墓前。阿松全身穿白,系着腰带,端坐地上往前俯伏。三个尼姑仿佛在守护一般,环立四周。二人走近时,中年尼姑回首问道:“是她的亲朋?”

“是寺尾家家长信行。”

信行回答后,尼姑颔首道:“真可怜,在亲人来看望之前,我们没动过她。”

武藏一望,脸露惊愕表情,旋即恢复原状,轻声说:“准备应用之物。”

“是!”

年轻尼姑急忙奔去。

武藏与信行俯视阿松遗体,默默伫立。不久,武藏以目向信行示意。

信行俯身由后抱起。武藏绕到前面,凝目注视。胸前一片红色。右手所握的怀剑深深刺入心脏。

两膝绑着细带,头部低垂。脸上毫无痛苦的表情。发髻梳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散发。

“真了不起!”武藏仿佛做证般说。年轻尼姑带来粗席。信行先拨开紧握怀剑把手的阿松手指,然后把怀剑拔出来。血潺潺流出。接着解开膝上细带,让她仰卧在粗席上。

武藏和信行静静检视伤处,仔细探察死亡的情形,这是与兵法有关的武士礼仪。

“了不起。”这种称赞是对死者最崇高的饯行。

尼姑接着替阿松整理服装,抚平头发,让她合拢双眸,为她拭去血迹,让她的双手手指贴合胸前做合掌状。然后在枕边焚香,后退静静诵读经文。

泪水不住地从信行眼中涌出。

“呜,呜,呜……”尽力控制的呜咽……信行突然跪下,目注阿松脸面绝叫道:“姑姑!”

这时,改名孙之丞的新太郎奔驰而至。他向武藏与尼姑以目为礼,旋即趋近阿松枕边,与信行相对,单膝跪地,望着阿松的脸,尖声叫道:“妹妹,你为什么如此?”

对不知一切情况的孙之丞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他真想痛责阿松一番。

武藏呢?他与瞑目合掌的阿松相对,纹丝不动地伫立着。正对面是刻着“清澄院天来妙音大姐”的阿通之墓。墓后的空间浮现了悠姬、铃姑、由利公主的脸……武藏既无藏身之所,亦无掩目不视之法,僵硬的脸如死一般冰冷,呆立不动。

孙之丞与信行终于离开阿松的枕边,站在前头的尼姑停止诵经,走过来报名道:“本人为本化城庵庵主妙光尼。”

然后她指着阿通墓,告以发现阿松自尽的经过:“本人与此墓主为此世有缘之人。今天是她忌日,故来焚香,发现松小姐自尽于此,乃及时通知寺尾先生。”

孙之丞致谢后,俯首问道:“庵主如何认得舍妹?”

“此墓主名叫阿通,三十年前曾与松小姐同住此地。当时,我正服侍庵主妙舜尼。”

“哦,原来如此。”

孙之丞不禁以手击膝,赫然目视武藏。

武藏默默不语。

庵主仰视武藏开口说:“我曾见过宫本先生一次,妙舜尼当时经常告诉我们弟子说,通小姐是武藏所托付者,他随时会来迎接。”

武藏呻吟般说道:“武藏不德,深致歉意!”

说罢,他向庵主俯首致歉,静静转身离开墓地。大家无言目送他离去,脚步滞重,腰身弯驼,双肩下垂,看来有如七十岁的老人。

阿松的遗体旋即以轿舆运回己宅。亲朋闻讯群驱而来。

由于秘密地通知,尾藤金也飞奔而来。他那洒脱的风貌已失,变得沉痛僵硬。

俨然就上座的尾藤金,静听信行报告——阿松天未明即离家他去,似乎前夕即已下定决心,客室已整理得一尘不染。阿松常常就这样前往尾崎宫参谒,而未留下片语只字,所以家人不虑有他,信行亦如往昔,径赴武坛。之后,本妙寺送来急讯,家里的仆人即遣人奔告信行与孙之丞。

尾藤金又问:“现场的情形呢?”

“平居的衣服叠好放在墓旁,想是在墓地换穿纯白衣裳。面对着通小姐之墓俯伏……”

信行详细地说出所见的情形。尾藤金似乎也风闻过阿松和阿通的关系,颔首倾听。听完后,他肃容赞扬道:“松小姐,真了不起……”

接着他盯视阿松的遗容,阿松淡妆,略施胭脂的脸有如已开的花,鲜活清澄。尾藤金觉得阿松比生前更美更神圣。

“松小姐,真了不起。”尾藤金又轻声说道。

肥后藩名列第一的女兵法家突然举刀自尽,在社会上很快就引起了各种谣传,但因舆论不明真相,故未涉及武藏。

武藏端坐居室不动,也不参加第二天的葬礼。武藏这样,谁也不觉得奇怪。

是晚,从葬礼回来的尾藤金来访。

“先生,未易服,即来访,抱歉之至。”

尾藤金致歉,武藏摇手说道:“不,不,一点也不!”

就是现在也是这样,而在当时,参加完葬礼回家,往往被认为不洁净,尽量避免顺道拜望人家,但武藏在独行道中曾说:“吾身无忌避。”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一切忌讳。由此可知,武藏如何漠视世情与习俗。

尾藤金又变得潇洒自如,双眸辉耀,说道:“先生,松小姐真了不起!”

尾藤金并不是来责备武藏。他已完全肯定武藏的立场,他相信只有自己和武藏知道阿松心境之美,因此他来造访武藏,是因为他有一股冲动,想谈谈阿松。

“的确,的确了不起。”武藏爽直地回答。

“真是世上罕有的纯真清净的女人。据说,由于佐渡先生的嘱咐,松小姐曾照顾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女人好几年,接着又以侍女的身份侍候兴秋先生的女公子,她一生都以牺牲自己、服务他人为乐。仅此已足见她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诚然!”武藏回答,上身微微摇晃,武藏知道尾藤金所说并非在责备自己。但尾藤金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铁鞭,鞭打着武藏的心。

阿松服侍过阿通、悠姬、由利这些同为武藏之冷酷无情所打击的女人,也亲眼看见了这些女人的不幸,最后自己也为武藏的无情所折磨,多么可悲的命运!对此,武藏也了然于胸,而且自认杀阿松的就是自己。当然,武藏并不是连这点都无法感受的槁木死灰。武藏虽在独行道中说:“无爱慕之思。”但这必须是断绝爱情之后的形象。

尾藤金——这个纯情的爱之理想主义者,赞美了阿松将近半个时辰才离去。武藏虽然坐立不安,但并不觉得尾藤金的来访打扰了自己。呵,不,即使尾藤金极口责备自己,武藏也甘心承受。

“阿松,你打我吧!用力打!用力打!”

武藏叩门大喊。武藏没有任何防御,**承受阿松的鞭打。跟阿通诀离时,武藏还不至于如此,因为当时他那为兵法而燃烧的年轻心灵,已经把良心和悲伤深埋心底,而且加上了盖子。

但现在已不能如此。阿松的死深深刺进他内心深处,挖出了闭锁心底的良知,这良知命令武藏必须**接受无情的报应。

十月一日。已入夜。新月为迅速漂漾的乌云所覆盖,外面一片漆黑。黑暗中,风声啾啾作响。

今晚,武藏仍静坐不动,任由良心苛责。阿通的痴情、悠姬的纯真、由利公主的明智、阿松的从顺——一一变成利鞭,鞭打着武藏。

不仅如此,佐佐木小次郎也出现了。

“武藏!你用卑鄙手段杀我。你认为这是兵法上理所当然的战略。但这与骗人有何差异?若是按常理决斗,我获得胜利,那我将代你而为肥后藩的兵法指南啦!”

武藏并不置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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