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次郎,说得好,的确如此,你打我吧!鞭我吧!”
小次郎举起鞭子,一鞭挥向武藏眉间,武藏却不加抵抗。
“噢……”武藏忍耐着,额上汗水潸潸流下。
“武藏!你为什么要杀我一家人?”吉冈清十郎出现,喊道。
“你若代我做大武坛的坛主,还有价值。但你徒逞本领,你岂不是浪人吗?真是无知野蛮!你是恶鬼!”
“清十郎,确如你所说!你,你鞭打我吧!”
清十郎的鞭子,用力击在武藏的衣领上。武藏忍耐着。
之后,从昨天深夜到今天,与武藏决斗失败、受伤、被杀的兵法家一一出现,责备武藏。武藏都一一肯定他们的立场,任由他们责打。
武藏如此不抵抗,不防御,任由敌人责备,可说是有生第一遭。眼青鼻肿,肤破骨碎。但在内心里,他仍尽量忍耐,以免崩溃。
“没有了吗?”
武藏仍向黑暗中怒吼。
这时,喧嚣的火警钟清晰可闻。武藏吓了一跳,但仍处于半失意识的状态。
发出了慌乱的脚步声,仆人总兵卫说:“先生,是火警。”
“在哪个方向?”武藏好不容易才反问道。
“高田原。”
“什么,高田原?”
武藏脑海中突然涌现了刀影。今早,住在高田原楠町的刀匠永国遣使传言道:“刀今晚可炼成,正彻夜研磨,明早来访。”
五
刀影如闪电般穿过筋疲力尽、失去弹性的武藏躯体。武藏颤抖地站了起来。
“总兵卫,叫滨之助备马……”
“是,遵命!”
武藏走出门,滨之助已手扣马辔,伫立等候。武藏脚踏马镫,飞身而上。
“滨之助,我先走,你随后跟来。”
武藏放缓缰绳,一蹴马腹,马长鸣一声,蹴地飞奔。
“我是武藏,要到火警现场。”武藏对门卫说,穿过了城门。
武藏奔至高田原时,永国所住一带已是一片火海。
武藏从马上问消防队的人:“刀匠之家平安无事吧?”
一个年轻人循声飞奔至武藏脚边。这年轻人就是永国的徒弟要藏。
“先生!”
“哦,要藏。永国呢?”
“师傅在作坊里。”
“为什么不逃?”
“现在正全心全意在炼刀。家烧了,先生所须之物就赶不及了。”
“喂,谁快去救永国?”
“先生,这火势已无法去救人……”
消防人员不想理睬。
武藏睨视着那方向。永国的家在眼前那胡同的最里边。火势已笼罩整个胡同,只有一边的一排房子还有些许未被火焰包围,但不久之后,可能会冒出火焰,把房子烧垮。
武藏若有所思,旋即策马奔向尚未着火的屋檐下,手攀屋檐,飞身而上。
“啊,先生,危险!”消防人员大叫。
但武藏已沿着屋顶走过了两三家,旋即跃向有火焰的屋顶,像飞鸟般,奔向巷底。
这种轻身功夫,使消防人员目瞪口呆,相语道:“简直不是人嘛!”
武藏当时的步伐虽踉跄,却仍飞身而过,消防人员当然觉得惊讶。此事现在依然在坊间相传,成为很有名的故事。
武藏跃进永国的作坊时,火已将蔓延到檐边。作坊里,永国正把炼好的刀身放在右手上,目不转睛地望着。
“永国!”武藏出声说话。永国赫然一惊,清醒过来,回首观看。
“啊,是先生。刀终于完成了,只要再研磨研磨就行了。”
“永国,真是感谢不尽。唉……”
武藏拿起刀身对着外面的火照着。
虽未研磨,但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名刀。武藏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忧心忡忡的消防人员不久又看到武藏和永国像刚才那样沿着将毁的屋顶,猴子般飞奔回来。
六
阿松之死给武藏前所未有的打击,自觉罪孽深重,其铁石心肠几乎崩解下来。可是,武藏不加辩解,毫不抵抗地自承有罪,并借自责解除了自我崩解的危机。
无论是被殴打、被棒击、被枪刺,或被**,丹田里的一根铁丝仍紧紧支撑着武藏,不久全身又充满了力量和战斗之气。
过去,武藏无论犯了什么无情之罪,都认为理所当然,毫无自责之意,仅以惊人的意志力驱逐罪恶感、悲伤与痛苦,而不问良心,可说是一个有超人意志的人。
可是,这一次,他承认有罪,不留余地地责备自己,却也没有挫败。武藏经过罪的洗礼、真正的锻炼,而拥有更强的意志力。
永国的居宅与作坊全被烧毁,他只好在武藏家准备一切器具,开始研磨刀身。
十月二日。武藏一大早就像往常一样,面对桌子,肃然而坐。已无苦闷的阴影,目光锐利内蕴,腰杆笔挺,争斗之气溢满全身。
武藏从所读的《古事记》移开眼睛,轻声说道:“吾处事无悔。”
旋即他望着窗外,张口说道:“松小姐,再见啦!”
又移目《古事记》,武藏很早就为《古事记》中的伊弉诺命所吸引。他对伊弉诺命逐次创建日本各国、创造万物的事业很有兴趣。伊弉诺命性情激越,这也是吸引武藏的原因之一。他认为既是创造万物的神,那当然是激越的男神。
黄昏时分。
“先生,完成了。”
永国走进来。
“呵,完成了!”
“请看。”
永国把藏在白鞘中的刀递给武藏。
武藏依法谨受,拔刀出鞘,凝目注视。刀做得极为精美,从护手到刀尖,绽放出灿烂光芒,直映于天。
“先生,以为如何?”
“嗯,很喜欢。”
“什么时候到岩殿山?”
“立刻就去。”
“啊!”
“已准备停当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不再回来,也许会精神奕奕地回来。”
“先生,真的?”
“永国,无论如何,我不后悔。你别挂念武藏,好好跟阿光过日子。”
武藏再看一次刀身,而后收刀入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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