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也扬头附议:“我和李蒙想的一样。”
凌子冲也点头:“家福兄弟,我们已经被玩过一次了,死都不会再来一次。既然你根本没想过离开齐家,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齐家福轻轻叹口气:“也好,你们动手吧。”
少奶奶第一个失望至极地跺跺脚:“放着人不当,当狗。”
齐家福瞟着地面:“你随意。”
“诶,诶,”少一事低着头挥挥手:“好啦好啦,大家不要吵,不要吵!”
根本就没人吵他,屋子里头静得像坟墓。
少一事圆圆的脸上有了汗珠,在皮肤的褶皱里头亮晶晶的一线,他需要做个决定:“家福兄弟,你出老千了,你问了三个没法回答的问题……这样吧,我也问你三句话,没那么麻烦,几个字就好。”
凌子冲一惊:“你?”
少一事摇摇手指止住他的问话,“现在我还是当家的。”
轮到齐家福的汗水往外冒。
少一事晃晃第一根手指:“如果木兰州的人打过来了,你跟齐河鋈,还是跟李劼?”
齐家福沉默了很久。
少一事手指勾啊勾:“死都不怕,怕说句话?”
齐家福开口,嗓音发哑:“相爷。”
少奶奶和凌子冲一起摸刀。
少一事对他们摇摇头,对齐家福点点头,竖起第二根手指:“如果李劼退了,往南边走,你们相爷不成大器,你跟谁?”
齐家福这回开口比较快:“李劼。”
“你还真是墙头草啊”,少一事竖起第三根手指,看看李蒙又看看其他三少:“如果咱们合作了,齐河鋈动我们,你跟谁?”
齐家福摇头:“我会尽力阻止。”
“你挡不住呢?”
齐家福的汗水终于流下来了,他一字一顿:“挡不住的话……风影骑归齐家,那本来就是齐家的,我带不走,我跟你们。”
少一事点头:“够了,我们可以合作。”
凌子冲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宁胡天。”
少一事笑得有点沧桑:“阿冲啊,你忘了……他只有二十岁,他骨子里头是我们的人,迟早几年的事情而已。去——拿地丁纸来,拿酒来,拿刀来!”
李蒙幡然醒悟,闹了半天,人家搭上头了,根本就没有半袖盟什么事儿。少一事一眼看过去,慢悠悠叹着气:“我跟家福兄弟想的一样,李老三,行,我不动你,你也别见怪。你得回去,告诉你们家老大,打长相城这么没头脑的事,我们地丁会不掺和,也不背后捅你刀子,我给你这个数,算是够朋友了。哥哥我掏心窝子劝你一句,你但凡能在李劼面前说得上话,就叫他千万别动手,有什么想法都别动手,你要是说不上话,叫你们老二劝他,老二的脑子或许比他好使点。这是找死,咱们这么多年了,想图个痛快早就死了,这年头能活下来不容易啊,真的。”
李蒙怔了很久,整个人都软下来:“我试着劝他。”
“这就对咯……”少一事摊开地丁纸:“一年一张盟约,啧啧,真麻烦。”
地丁纸是选了五月蒲公英为原料,草浆中混了骨胶,明矾,松明,玉屑,和防腐的香料,背面用蒲公英的针状绒毛绘了一幅纹画,画的是风起时无数蒲公英种子漫天飞舞,直上云霄,栩栩如生,真好像要脱纸飞出。
少一事提笔写:……影刀流传人齐家福重归奇刀八流,斡旋会盟之事……
齐家福惊叹:“好字!”
少一事这一手字实在令人惊叹,铁划银钩,行云流水,瘦削处如疾风之过劲草,狂放处有如横戈之入千军。
凌子冲笑了笑:“你有所不知,瀚海宁家当年可是以书法名世的,这一手‘烈马横戈体’,唉,少一事大概算是唯一传人了。”
少一事没好气:“你和他说这个做什么?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堂堂漠河凌家,也只能画画蒲公英解馋了。”
齐家福自幼长在相府,耳濡目染知道些文人雅士间的传说,瀚海宁漠河凌双绝于世,宁书凌画是收藏中的至宝,就算皇宫大内,也不过只有三个小幅而已。
……地丁会半袖盟必以精诚互致,合同为兄弟,若有背盟,天绝地灭,神鬼共诛之……少一事抬头:“今天什么日子?”
“太平五年,九月四日。”齐家福随口答。
少一事看着凌子冲:“不是,旧历。”
凌子冲掐指算了算:“大相国历一千二百五十四年……我先来吧,只盼不要再立新约……少一事,再签几次我就贫血了。”
文书传到齐家福面前,五个血红的手印。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腕上那个“齐”字飘逸而狰狞,他低头,苦笑,默默念了声对不起——即便是恩深如海,终究敌不过一字之仇。
沥血入酒,六人齐齐端碗一饮而尽,这酒的味道不怎么样,又涩又苦,但是细细品来还有些芳香。
“地丁酒,能看见地丁的地方,就能看见我们的兄弟!”凌子冲举碗:“想当年创立地丁会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大,妈的,第一次会盟的时候那血烧得都快把人烤干了,现如今好啊,都被这死胖子给糟践完了,阿福啊,你来得好,这胖子老啦,我也老啦,就想着躲在被窝里头数数钱抱抱姑娘……哎,谁还记得我们那几句词儿来着?”
“天生野草地丁。”少奶奶念出第一句,女人的记忆力总是好一点。
“直上九霄青冥。”
“一朝风平浪静。”
“还我天下太平。”
三个人轮流念了出来,年轻时候的狂妄,总是又想忘,又不想忘。说来奇怪,第一次会盟时候,几个人明明都是掏心掏肝的,却总是有些说不清的虚张声势和小小恐惧;但是这一次六个人各自心怀鬼胎,却莫名其妙的踏实起来,似乎看到了一点摸得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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